倒楣變成少奶奶-吉兒


嗚……怎么可以這樣?
  他不是說過不會娶青梅竹馬,
  像是「變態古董娃娃」的她?
  那她強忍心痛不和他一起出席宴會,
  就是要給他制造更多的機會認識漂亮美眉,
  他不領情就算了,竟然還躲到她房間,
  說他愛她,要她做他的女人,
  拐得她交出了自己的一切!
  這到底算什么!?
  他以為只要說愛她,她就可以不計前「嫌」,
  任他對她「為所欲為」?
  不可能!她一定要來個「絕地大反攻」──
  呃,來不及了,
  他已經在她的肚子裏「先下手為強」了……


第一章

  富麗堂皇的夏宅裏,擠滿了前來弔唁的親朋好友。
  人人身著黑色服裝,臉上掛著悲傷的表情,細語交談著。
  「真慘啊!一場空難竟然奪走夏家三個人的生命。」
  「尤其是夏老跟夫人感情那麼好,兒子媳婦又孝順,居然就這麼走了。」
「只剩下夏老跟兩個孫子,老的老,小的小。夏老六十,鼎昌十歲,婉吟還是個娃兒,正需要人照顧啊!」
  一個小小的人影穿梭在人群之間,看來格外孤單,一個女人將她拉過來,抱在懷裏安慰。
  「婉吟,妳難不難過?想哭的話,就靠在堂嬸肩膀上哭吧。」
  小女孩都還沒有動靜,旁邊一個親戚就嗆哭出來。
  「妳爺爺好不容易把妳爸爸栽培成材,才要享點清福,就……」
  「所以,妳要做個好孩子,以後要乖乖聽妳爺爺的話。」
  「妳要代替妳爸爸孝順爺爺,可別惹他煩心啊。」
  小女娃轉頭看著爺爺,他那嚴肅的臉皺巴巴的,好像變得更蒼老一些。
  自從知道爸比、媽咪與奶奶再也不會回來以後,她每晚都抱著小熊哭到入睡。爺爺沒有小熊陪伴,一定更難過吧?
  為了不使他更難過,她決定接受「建議」。
  要乖、要聽爺爺的話!
  爺爺要她當個小淑女,雖然她比較喜歡爬樹、打架、玩彈弓、當孩子王——
  但是,要聽爺爺的話!
  爺爺要她有女孩兒樣,從小就把她打扮成童話裏的小公主,而且不許她多話。
  雖然她不喜歡蕾絲花邊、不喜歡蓬蓬裙,更不喜歡閉上嘴巴裝文靜——
  但是,還是要聽爺爺的話!
  總之,一切行為的最高準則,就是——聽爺爺的話。
  小時候莫名的堅持,往往不容易改變,堅持會變習慣,之後就成了常態。
  即便過了十二年,長成了標緻少女,爺爺的喜惡仍左右婉吟的生活。
  她的衣櫃裏還是像小時候一樣,塞滿了華麗的蓬蓬裙、晚禮服。每次出門,都像要去參加英國社交季,不管小學、初中、高中,每個人看到她都會掩嘴偷笑,暗糗她走錯了時代——
  唉,好想哭……但,就算過了十二年,爺爺的話還是要照聽不誤!
  爺爺還要她到隔壁聶家,跟聶奶奶學習花道、茶道、上流名媛該有的禮儀,以及新娘必修課程……
  Well,雖然她覺得這些課有點無聊,不過,對此她都沒有怨言。
除了聶奶奶就像她的親人,給她生命裏罕有的女性溫柔之外,更重要的是——到聶家去,可以見到聶爾璿!
  想到他,坐在床上發呆的婉吟,頓時神采飛揚了起來,芳心暗悸不已。
  聶爾璿,比她大六歲,長得又高又帥,舉手投足酷勁十足,尤其是他那雙眼眸,那雙深邃的、倨傲的、像冰冷琉璃般的眼眸,被它們一掃,心底最深層的情緒便會被猛地攪動,一股興奮的戰慄總會貫穿她全身,讓她頓時不知所措。
  她對他一見鍾情,從小暗戀他到大,也從小偷看、偷聽、偷探他到大,她對他的喜怒愛惡、所有的一切都一清二楚,只可惜在他眼裏,她只是個小孩子。
  一個幾乎沒有實體存在感的小女孩。
  他從來都懶得搭理她。即使穿著蓬蓬裙的她像水母一樣,老在他身邊飄過來飄過去,但他就是從沒把她納入眼裏、擱進心裏。
  婉吟歎了口氣,好沮喪!到底要到什麼時候,他才會把她當作女人看呢?
  她看看時鐘。啊,又到了去聶家學習禮儀的時間。
  她離開房間,提著粉色包包——爺爺指定款,穿著蕾絲洋裝——爺爺指定款,蹬著細跟涼鞋——爺爺指定款,梳著公主頭——爺爺指定款,戴上飄著緞帶的淑女帽——爺爺指定款,通過聶、夏兩家側門,走入聶家庭園。
  見四下無人,她略嫌不耐地把亂飄的緞帶往後塞去。
  討厭死了,這兩條爛帶子在她臉上飄啊飄的,搔得她鼻尖好癢!
  她正想一把扯下帽子,將這些華麗廢物丟進垃圾桶裏安息,卻不期然聽到一陣熟悉的聲音。
  「今晚上哪消磨時間?」夏鼎昌懶懶地問。
  「隨便。」聶爾璿更懶地答。「反正哪裡都不怎麼好玩。」
  她瞪圓眼睛,迅速找定一棵大樹當掩護,動作非常熟練。
  她喜歡偷聽大哥與聶爾璿的談話。爺爺不許她跟外人太常來往,所以外面的花花世界,她只能靠偷聽別人——尤其是他們的瞎聊來想像。
  她發現,男人私底下講話,又狠又直。他們批評別人的用語,刻薄又寫實得讓人想大笑,她總要很小心地咬住下唇,才不會被他們發現附近有個小「壁腳」。
  尤其是聶爾璿,刮起人來,往往連皮帶油,削肉刮骨,簡直毫不留情。
  雖然她本人就是常常被人嘲笑的「另類名媛」,不過聽他批評其他自以為優雅高貴的淑女,總會讓她忍不住笑得東倒西歪,暗爽在心裏。
  「對了,我前幾天看到你們家婉吟出門去上學。」聶爾璿想起那個像是從十九世紀初期的英國,跑到現代的盛裝少女。「我說,她有什麼問題?」
  他像只貪戀日光的猛獅,側身橫在聶家後院的圍牆上,遠眺後山青嵐。
  婉吟心口撲通撲通。
  耶,她的心上人在說她呢,不知道他會說些什麼?好好奇哦!
  「什麼『什麼問題』?」夏鼎昌面朝外,也坐在圍牆上。
  「沒有人告訴過你妹妹,打扮成那樣很奇怪嗎?」
  偷聽中的她聞言,陡然一僵。
 雖然這是明擺在眼前的事實,她也早被其他人譏笑了幾百萬遍,但被心上人一語戳破,心情很難不受傷。
  「嘿,客氣點,你說的是我妹妹。」夏鼎昌捶了他一拳,抗議歸抗議,但也不是很認真。「不過,都那麼大的人了,老是穿夢幻系禮服看起來真的很怪,不過我爺爺就是喜歡『優雅的孫女兒』,婉吟好像也很樂意從其所願。」
  「啊,心智年齡還停留在『小甜甜』年代的女生。」
  「所以,一個願打、一個願挨,只能隨他們玩兒去。」夏鼎昌聳聳肩。
  婉吟的手指抓緊了樹皮,粗糙的樹皮刺入粉甲下的嫩膚,那疼不比錐心還疼。
  大哥亂講!她什麼時候樂意做這種打扮了?
  她是為了討爺爺歡心,不忍違逆他、不想讓他難過啊!
  「說句實話,同樣是孫輩,我也很難決定我比較喜歡婉吟的待遇,還是我的待遇。」
  夏鼎昌全然不知牆後有耳,逕自他們的Men's talk。
  「自從我爸死後,我爺爺對我就非常嚴格,至於婉吟則得到他全部的寵愛。他把我操了個半死,寵婉吟就成了他唯一的樂趣。」
  一個被當工具,一個被當玩具,就是他們兄妹倆最好的寫照。
  聶爾璿悠然吟道:「別講得那麼娘,我無法想像你穿小馬甲賣弄風騷的模樣。」
  兩個男子笑到差點滾下牆頭。
  夏鼎昌邊笑邊說:「有一次我看到婉吟全副武裝——你知道我的意思,就是斜邊淑女帽、蕾絲手套、粉紅蓬蓬裙晚禮服,全部穿戴在身上,走進書房裏,我乍看嚇了一跳,還以為是家裏哪個古董洋娃娃突然會走路了。」
  聞言,聶爾璿爆出一陣前所未有的狂笑。
  婉吟眸裏瞬間滾出淚珠。
  連大哥也是這麼看她的嗎?一個變態的「古董娃娃上身癖」?
  她早該知道,她在他們的閒聊裏,不可能得到太高的評價。
  但是直到這一刻,成了話中主角,才知道,原來被自己最重視的人刮,會這麼難受……不只難受,簡直是淩遲、是痛苦、是讓她耳根熱辣辣的羞辱。
  「喂,哪有這麼好笑?」夏鼎昌見他笑個不停,忍不住替自家妹妹說話了。「別忘了,這其中也有你奶奶的『教育』。」
  「天底下誰不知道,你爺爺很哈我奶奶。一個是鰥夫,一個是寡婦,他巴不得共結連理。不過,我奶奶可沒興趣談姊弟戀。」
  聶家其實有些家庭問題。聶家中生代都健在,只是一個「忙於工作」,一個「樂在社交」,同時「疏於親情」。一直以來,聶爾璿只跟奶奶親近而已。
  在他心裏,他奶奶是女性楷模,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讓失意老頭把走的。雖然她芳齡已經七十五,但歐巴桑指數絕對是「負一百」,為人風雅得很。
  「你最好祈禱我爺爺把得上你奶奶,不然他會把年少初戀的夢想,投射在你跟婉吟身上喔。」夏鼎昌閑閑提點。
  他猛然一怔。「什麼意思?」
  「我爺爺希望你娶婉吟,難道你看不出來嗎?」
  聶爾璿的表情像是看到了鬼。
  「他可是早早就打好算盤。喏,你沒看他都叫婉吟去跟你奶奶學東學西?」夏鼎昌拍了拍他的肩頭。「先讓孫女學習未來婆家的規矩,以後才好談親事。」
  「親事?」他愕然。「……我?跟婉吟?」
  夏鼎昌鄭重地點點頭。
  「什麼跟什麼?香蕉跟拔辣啊?」髒話脫口而出。
  他才二十二歲,二十二歲耶!玩都沒有玩夠,就有人在肖想他跟古董洋娃娃拜堂,真是荒唐!
  他打了個冷顫,抖落一身雞皮疙瘩。
  夏鼎昌沒看到他神色有異,逕自說道:「你已經被『鎖定』十幾年,到現在都還沒發現嗎?我可是早早就把你當作未來妹婿看待。」所以說,最辣的妞,他總是搶第一,就怕妹妹受委屈,呵呵。
  是這樣嗎?爺爺為她想得真周到!
  婉吟抓著樹幹的力道又松了些,淚痕猶在臉上,兩頰已經害羞地紅了起來。
  今後,她應該更認真向聶奶奶討教才是,畢竟她已經是聶家內定的孫媳婦,她註定要跟心上人結婚,相守一輩子……
  「你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吧?」聶爾璿猛然一嘯。「我跟夏、婉、吟?」
  哇,叫那麼大聲,聶大哥該不會是興奮過度了吧?她羞怯傻笑。
  聶爾璿轉身,俐落翻下牆頭,怒氣衝衝地踱在自家草皮上。
  「你說我跟你妹,那個無聊、無趣、只會傻笑、沒有大腦、超級惡爛淑女作風,滿身蕾絲花邊緞帶假花蝴蝶結的活動古董洋娃娃,被指定要、結、婚?」
  他知道,男歡女愛可以隨意挑,婚姻大事得視利益結盟。
  但是,跟婉吟?跟那個夏婉吟?
  Oh, My God!那絕對會是惡夢一場。
  夏鼎昌跟著跳下來,追在他身後。「喂,你嘴巴別那麼毒,她好歹是我妹妹,我看婉吟沒什麼不好,只是誇張了點啊——啊!」
  他突然一頓,彷佛在某棵大樹後面,看到了很眼熟的蕾絲花邊。
  聶爾璿什麼也沒看見,繼續發飆。「我光是想到她睡在我身邊就倒盡胃口!告訴你,我從小就不抱洋娃娃睡覺——」
  夏鼎昌急著想轉移話題。「對對對,你一向都抱無敵鐵金剛睡覺——」
  兩道銳芒倏地盯死他。「你說什麼?」
  「我們要不要換個話題?」他明示暗示。
  「何必?反正我不喜歡洋娃娃,現在不喜歡,以後也不喜歡。要我跟她結婚?門都沒……」
  「真的,拜託你,不要再說了。」夏鼎昌用力努嘴,示意他看向樹後的影子。
  聶爾璿順著他的方向別過頭,但從他的角度,什麼都沒看到。
  繼續開炮!「我不曉得你爺爺怎麼會有那麼荒謬的想法?我家又不要求奶奶三貞九烈,要是你爺爺真的有心來段黃昏之戀也未嘗不可,幹嘛算計我去『和番』?」
  「不要再——」夏鼎昌使眼色使得快抽筋了。
  「都什麼時代了,你爺爺居然希望在我身上實現年少夢想?笑話!我今晚要是夢見被蓬蓬裙悶死,還是被蕾絲緞帶勒斃,一定是你爺爺害的。」
  夏鼎昌走到另一邊,看到婉吟的確就縮在大樹後面。
  她在發抖,全身劇烈地顫抖,彷佛不敢相信她所聽到的一切。
  他以大樹為中心,順時針緩步繞著,婉吟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被發現,也一步一步小心移動。
  她現在不想被任何人發現,包括她大哥。
  她不知道,大哥曉不曉得她暗戀聶爾璿,但被說得那麼難聽,不只是她,換作任何一個少女都會心碎。
  太太太太、太難堪了!她真的有那麼糟糕嗎?
  然而,她只是小心地避開大哥,卻忘了分神注意,當她繞著大樹走了半圈,一抬頭,竟赫然與聶爾璿四目相對。
  天哪,她最不想在這個時候看到他,最不想!
  但她受傷的眼神已經對上他錯愕的冷眸。
  她看到了他,俊美的他、酷勁的他、迷人的他、毒舌的他、毫不留情的他——
  剛才聽到的每一句話,都像長鞭一樣,再度抽著她傷痕累累的心。
  婉吟慌亂倒退,就像做壞事被當場逮住的小孩,不知所措,唯一有感覺的,是眼眶逐漸變得灼熱。
  不能哭、絕對不能哭,不然大家都下不了臺。
  她所受的禮儀教育,就是在任何難熬的時候,都能笑咪咪地幫大家圓過去。
  「……婉吟?」夏鼎昌不確定地喚她。
  「嗯?大哥,聶大哥,你們在這裏?」要鎮定!她擠出一個完美的微笑。
  「妳還好吧?」夏鼎昌問著,強烈懷疑她已經聽到一切。
  她看著那雙似琉璃一般,錯愕之後又恢復冷傲的眼眸,正毫無情緒地探看著她。
  她下意識地知道,聶爾璿正等著她的反應。她倉促地別開視線,告訴自己,別哭,不然會被狠狠嘲笑,她已經夠難堪了,當然不能再自取其辱。
  「我……」聲音有點啞,她輕咳一下。「我怎麼會不好?」
  只不過是像一個活動的古董洋娃娃而已嘛,哪會有什麼不好?
  夏鼎昌左看右看,總覺得她神色有點怪異,好像聽到了什麼,又好像沒有。
  不過印象中,婉吟被教導成立不搖裙、笑不露齒的標準淑女,該笑的時候才掩嘴輕笑,不笑的時候,唇角也會保持上揚的弧度,很難看清她真正的情緒。
  而此刻,她的嘴角的確是微微上揚的,只是有些顫抖。
  三個人沉默著,兩雙男性的眼睛集中在她身上。
  再也沒有比這個更讓人難為情的場面了。
  她的腦子一片混亂,她知道自己應該快點離開,但就是使喚不動雙腿,她知道自己應該說點俏皮話來化解僵局,無奈她就是幽默不起來。
  她的思緒全在不該打轉的地方打轉,唯一做得到的是硬生生地吞下淚水。
  原來在心上人眼中,她並不是沒分量,只不過她一直是個差勁到家的女孩。
  她,沒有一樣好。
  就算她全心全意想討爺爺的歡心、就算她永遠克制自己的情緒、就算她犧牲對自由的渴望、就算她有很多興趣與夢想是爺爺不准她沾的,但她仍偷偷摸摸堅持學習,就算她討厭死了這身會讓她蕁麻疹狂亂發作的衣服、就算她有滿腹苦水無處潑——
  也不代表她暗戀的男人會因而覺得「妳真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女孩,我也好喜歡妳」。
  他甚至覺得她過往所做的一切,都是瘋狂的行徑,還因而避之唯恐不及。
  「婉吟,妳剛剛沒聽見……什麼吧?」夏鼎昌見她沒說話,不禁小心地問。
 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,回他一個無瑕的微笑。
  「我剛走過來。你們在討論什麼重要的事情嗎?這麼怕被我聽見?」她穩住發抖的膝蓋,完美行禮。「我忘了東西,要回去拿,你們繼續聊。」
  聊她有多噁心,聊她有多變態、聊她到了叛逆的十六歲,還在裝爺爺的小公主、聊她可以去演午夜時分在鬼宅裏亂闖嚇人的靈異洋娃娃、聊她……
  她抬起頭,猛然又撞進聶爾璿那雙冰眸。
  那麼犀利的目光,彷佛可以透視到她的內心,他還唇角一勾,笑了,笑得極為殘酷,他根本就是以毒舌為樂。
  她猛然一震。
  這一秒之前,她還以為自己會看到一點點的……不,不可能了。
  她旋過身,動作稍急了些,險險摔倒。
  夏婉吟,妳在期待什麼?期待他為失言向妳道歉?期待他告訴妳,那只是玩笑話、男人間無聊的打屁,他很抱歉竟讓妳聽到如此不堪的評論?
  她強迫自己揚著頭,優雅地走開。
  冷不防地,背後刺來冷冷的一劍——
  「不管聽到沒聽到,總之我從不說違心論。」
  他的嗓音像Whiskey一樣的醇,卻也一樣的烈。
  「我不會娶妳,我的老婆可以是醜女,但絕不能沒有自主思考的能力。」
  對對對,您說的是,小的的確沒有自主思考的能力——才怪!你等著瞧!
  她身子一顛,但隨即穩住,假裝什麼也沒聽見,不顧大哥的呼喊,她愈走愈快、愈走愈快,最後彷佛鬼在追她似的狂奔起來。
  這是四歲以來第一次,她在人前跑步。
  聶爾璿盤著雙臂,倚在樹幹,冰樣的眼眸鎖定奔去的夢幻身影。
  「她聽到了,她一定是聽到了。」饒是在外人眼中陽剛的夏鼎昌,一碰上自家妹妹,石頭心也會變得綿綿軟軟。「爾璿,過去道歉。」
  「何必?」他冷笑。
  「你剛剛的話太傷人了。」
  「事實本來就傷人,最不該的是你爺爺,把她當芭比娃娃來玩。」他回頭往聶宅走去。「我看你妹是不會過來『學習婆家規矩』了,我代她向奶奶說一聲。」
  「你!」夏鼎昌為之氣結。
  即使是一起長大的拜把兄弟,有很多時候,他也摸不透聶爾璿的心思。
  很顯然的,他也搞不懂自家妹妹的心事。
  回家之後,只聽管家說,婉吟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裏,怎麼喚都不出來。
  他心懷愧疚地交代,由著她去,要誰也別去打擾她。
  隔天早上,還是沒人應聲,他們撞門進去,只看到一條打好繩結的被單,垂掛在窗邊,房裏滿目瘡痍。
如果不是有那條蹺家用的被單掛在窗邊,所有人真會以為這個房間被暴徒襲擊過,而夢幻小公主被擄走了。
  她的確聽到了聶爾璿跟他說的話,完完全全,一字不漏。
  夏鼎昌心疼想著,她是費了多大的勁,才一件件剪開那些禮服。
  滿地散落著破碎的蕾絲、扯壞的雪紡紗,就連延請英國老師傅親手制的帽子,帽沿的花朵也都被狠狠地扯下來。
  當初他不該起那個話頭的,婉吟的心,如今比這些衣料更破碎。
  三天後,靈巧避開所有追尋、飄然失蹤的婉吟終於回來了。
  她一身輕便衣褲,長髮略削,差點讓所有的人認不得她。
  但那身裝扮確實比過去更適合她。
  「妳、妳、妳……」夏老氣得吹鬍子瞪眼睛。「看妳那是什麼鬼樣子?」
  她吹了一個大泡泡。「滿街都有的鬼樣子。」
  「還頂嘴!?」夏老拐杖一敲,震得所有人不敢動。
  她笑咪咪。「不是頂嘴,只是愛貧嘴。」
  所有的人都傻了。以前的夏婉吟,從不頂撞夏老,也不會這樣講話啊。
  「妳妳妳、妳快去把那身鬼衣服給我換下,我不要看見妳這個樣兒。」
  「我『不要』這個,我『要』那個。婉吟妳要這樣做、婉吟妳不能那樣做。」她模仿他的口氣。「對不起,我不會再為了讓您開心,就當一輩子的啞巴跟傻瓜。」
  「妳吃錯了什麼藥?」
  「如果爺爺不想看到我,大可以送我到寄宿學校,眼不見為淨。」
  「夏婉吟,妳想氣死我!」夏老氣得吹鬍子,瞪眼睛。
  「得了,別吼、別吼,孩子長大了,總有自己的意見。」
  被緊急請過來主持大局的聶奶奶,示意管家送上花旗蔘茶。
  「我不要看到她那個鬼樣子,我要她像妳年輕時一樣,風采迷人。」
  「謝謝抬舉。」聶奶奶給其他人一個安撫的微笑,示意她可以擺平夏老的驢脾氣。「不過話說回來,當年我也沒像婉吟穿成那樣,層層迭迭,多不舒服。」
  「女孩子就是要這樣子才好看。」夏老堅持到底。
  「你這是打扮芭比娃娃,還是養孫女兒啊?」聶奶奶笑若春風,揶揄著。
  就在這時,聶爾璿走了進來。
  眼角餘光才瞄到他,她就立刻跳上樓梯。她還不想見到他,暫時不想,也許永遠永遠都不想!
  然而,所有的人都呆滯住了,傻看她三階一步的輕躍。
  以前,沒有人知道在蓬蓬裙下,那雙腿有多修長、多矯健,也沒有人知道原來那雙腿可以跨開超過一步之遙,更沒有人認識盛裝底下那個鮮活蹦跳的少女。
  大家對她的印象,都只停留在「正牌淑女」的階段。
  「脾氣鬧夠了?」聶爾璿不改毒舌本色,開口刺刺她。
  她忍不住回頭一瞪。該死的他,一定要對她這麼刻薄嗎?
  那雙琉璃般的眼神也回視她,眸裏沒有驚豔,目光依然自傲,彷佛在說:因為妳暗戀我,怪不得我說的每一句話,妳都會放在心裏。
  再也不會了!盲目的崇拜、傻氣的暗戀,她要統統拋諸腦後!
  從今而後,聶爾璿是一個跟她沒有關係的名字!
  如果真要嫁給他,那才叫倒楣!

第二章

二載年華悠悠過。
  聶爾璇才剛走進「夏城集團」的總部大門,就看到夏鼎昌蹙著濃眉,從電梯裏走了出來。
  他身邊跟著個嬌小助理,兩人腳步急促,跟他閒慣了兩年的步調截然不同。
  「怎麼了嗎?」他看起來氣急敗壞,像被踏到尾巴的獅子。
  「婉吟、我爺爺。」夏鼎昌咬著牙迸道:「她的學校又來電話了。」
  懂了,爺孫兩人大鬥法,家務事擺不平,怪不得這位商場最新竄起的鐵腕總裁,看起來這麼想殺人。
  「抱歉,沒有時間跟你午餐了。」本來打算悠閒吃完午餐,再去主持兩場殺氣騰騰的會議。
  聶爾璇聳聳肩。「沒差,你忙。」反正他一個人也晃習慣了。
  夏鼎昌堅定的腳步又直往大門口殺去,聶爾璇想了想,叫住他。
  「這樣吧,我幫你到婉吟的學校去。」他多的是時間。
  「可以嗎?那真的太謝謝你了。」分身乏術的夏鼎昌松了口氣,卻也隨即蹙緊眉峰。「但你沒事做--」嗎?
  他緊急住口,想起某則商場傳言,一個問號停在嘴邊,就是問不出口。
  「反正我早就被貶為廢人一個,時間浪費在哪裏都無所謂。」
  聶爾璇噙著笑,冰眸裏卻蓄滿陰霾。
  對於脫口而出「廢人」兩個字,連自己都嫌惡了起來……
  「薔薇私立女校」校長室裏,對峙著兩方人馬。
  以「嚴厲治學」著稱的老校長,身後站了一排捍衛校風的人馬,包括訓導主任、生活輔導老師、訓育組長,以及「問題學生」的班導師。
  另一方單槍匹馬,力抗群雌的,當然就是「問題學生」,夏婉吟。
  她一身紅傃傃洋裝,不對稱的裙襬設計,使那雙腿兒更加修長迷人。
  她鮮麗的衣著,嬌傃的容顏,勃勃待發的生氣,讓整個原木打造、充滿暮氣沉沉氣氛的尊貴空間,也跟著亮麗起來。
  「婉吟,這已經是學校方面,數不清第幾次對妳警告--我們有穿制服的規定,妳應該穿制服來上學。
  老校長揉著額角,見她不當回事的神情,深深嘆了一口氣。
  「妳怎麼會變得這麼難以管教?」
  真要追究起這個問題學生的「問題史」,必須要從她剛入學談起,「薔薇私立女校」專屬貴族等級,招收七歲到十九歲的女孩,培養她們小學、初中到高中的教育。
  嚴格來說,這是個封閉的小團體,如果有任何與主流派格格不入的女孩前來就學,這十二年的求學生涯會過得很孤單。
  夏婉吟就屬於其中一例。
  然而,論權貴,她在金字塔頂端;論家世,她比得過任何人;論財富,夏家前面十年來的教育獻金足以左右校規。
  也因此,她從入學起就沒有穿過制服,她總是穿著晚禮服來上課,優雅端麗自成格局。
  從那一刻起,就注定她是個「問題學生」。
  「會不會是我以前太乖了,所以現在一點點的叛逆都會被誇張成使壞?」
  沒錯,的確是這樣,不過……「我想談的是妳的服裝儀容。」
  她原地轉了一個圈。「這件洋裝的剪裁不好嗎?」
  不,事實上是太好了,把她的優點都襯托出來。
  但……「妳應該穿制服來上課。」
  「制服?沒聽說過。」她挑挑層。「我記得我被允許上學不穿制服。」
  「那是因為……」大家都心知肚明,因為「什麼」。
  「因為我穿那樣,可以增加學校營收,增加嗑牙話題,兼具娛樂效果?」
  她一直都知道,曾有不少同儕,甚至師長拿她當玩笑,只不過她們說什麼,都不會比聶爾璇烙在她心版上的言語更傷人。
  一抹輕愁閃過她眉間。
  被戳中心思,一排捍衛校風的師長不禁心虛痛喝:「夏婉吟,注意妳的態度!」
  「請同樣注意妳們的標準!」
  她重炮回擊。即便如此,她看來依然優雅,絲毫沒有悍婦罵街的潑辣味。
  「既然我以前可以穿禮服來上學,現在我當然也能穿我喜歡的衣服進教室。」
  而且,她有絕對的影響力,足以煽動所有學生跟她一起造反。
  自從聶爾璇發表那番令她痛徹心肺的言論後,她就決定做自己。
  但如果「做自己」,只是改改外表,換湯不換藥,那就遜掉啦。
  所以她豁出去,再也不管淑女之道,她愛做什麼就做什麼、愛說什麼就說什麼,放縱自己去發揮。
  起初還有人當她人格異變,後來,所有人才體認--這,才是真的夏婉吟。
  她也一點一滴在挖掘自己的個性。原來她很敢講、原來她蠻有思想、原來她很Social、原來她有帶頭作亂--呃,不是,是「帶頭爭取學生權益」的本事。
  她在最短時間內竄紅,成了同儕追隨的偶像,也成了老師猛吞頭痛藥的主因。
  「妳必須注重紀律,本校有非常悠久、非常優良的傳統,不容被任意踐踏。」
  她的淺淺笑臉,凝肅成一本正經。
  「我就是不了解,當我爺爺對學校『有所奉獻 時,我就能標新立異,當他不再『奉獻 ,我就必須注重紀律?」她詰問的語氣中,除了強勢,還帶點無奈。
  上天為證,她愛她的爺爺,她的爺爺也疼她如初,他們的親情毫無問題。只是爺爺一直不能接受,她已經不再是承歡膝下的乖巧小女孩。
  於是他將「戰事」擴大。他不再捐錢給學校、他讓師長三番兩次找她懇談,不過就是在逼她低頭。
  但她絕不低頭!
  「這……」捍衛校風部隊被問住了,面面相覷。
  「所謂『紀律 的標準在哪裏?是可以用錢來主導,還是--」
  門上突然傳來一陣不大不小的輕敲,扼住了她的長篇大論。
  不待校長開口,笨重的橡木門已經被打開。
一道午後的陽光從走廊窗戶斜射進來,屋裏的人們,包括婉吟,都瞇起了眼睛,瞪著這個突然出現的人影。
  婉吟左右偏著臉,想看清楚那背著光的臉龐,總覺得有種奇特的第六感在腦際嗡嗡作響。通常這個第六感,只在「某人」出現在她周圍的時候發作。
  但,他怎麼可能會來這裏?
  「我是聶爾璇。」
  居然是他!真的是他!且慢,他來做什麼?不會也是來討伐她的吧?
  聶爾璇松手,讓門自動合上,木門扣上時,發出沉重的低響。
  他從容向前,看也沒看她一眼,徑自來到校長桌前。
  那微微低頭打量人的姿態,彷佛全世界的人都該對他的大名如雷貫耳。
  長期跟名流社會打交道的老校長,也確實知道他係出何門。
  「我受夏鼎昌委托,將婉吟領回去閉門思過。」他的語氣是告知,而非徵詢。
  或許是他不怒自威的模樣太懾人,老校長竟二話不說,點頭放行。
  婉吟瞠目結舌。根據經驗,她本來預計,至少要在校長室待四個鐘頭以上。
  他轉向她,用眼神示意她跟上。「走吧。」
  她傻愣愣地看著他,看著他就會忍不住跟著他,跟著他就會忍不住心慌慌,一顆心上下浮躍,像驟雨打在荷葉上,明明很難頂住,偏要挺身承受。
  在走出校長室之前,她的心裏、眼裏只有他,早已把她的長篇大論拋諸腦後。
  而且,也把她絕不再暗戀他的宣言忘得一乾二凈。
  走出校捨,走進陽光裏,她看著聶爾璇,依然處在呆愕狀態。
  「你怎麼會來?」她順從他的手勢,坐進車裏。
  這兩年來,她總是避開跟他相處的機會,幾乎到了王不見王的地步,只有在思念難熬的時候,才會躲在一旁偷偷瞄他。
  但是關於他的消息,她可半點都沒錯過,隨時掌握他的最新動向。
  「妳大哥在忙公事,我正好閒著,順道過來解決妳的事。」
  他示意她扣上安全帶,婉吟照做。
  嫩荑先是拉下安全帶,斜過上半身,她微微俯首,將扣環喀一聲卡住。
  然後,流泉墨發往後一甩,暖暖甜香沁入他心脾。
  聶爾璇皺了皺眉。
  發香,這麻煩小鬼頭有發香?他怪異地橫她一眼,發現緊緊扣住的安全帶,剛好斜穿過她胸前,從來沒被注意到的柔軟,瞬時被擠壓得鼓脹飽滿。
  從什麼時候起,被綢緞、蕾絲、雪紡紗埋沒的古董洋娃娃,變得這麼曲線玲瓏,深具女人味了?夏婉吟在他不注意的時候,悄悄變成一個美麗小女人了!
  「聶大哥?」他在呆滯什麼?
  「坐穩。」為了宣洩心中奇異的感覺,他猛地倒車,開出停車場。
  他不想去看,但總有股吸引力,將他的目光吸向右下方。
  看一眼就好、看一眼就好--靠!她的腿為什麼這麼漂亮?比曾經勾在他腰間的纖細長腿更細嫩,更讓他聯想到銷魂滋味?
  他懷疑自己的男性賀爾蒙,在今天有異常偏高的趨勢。
  說點正經話,轉移目標!「妳要跟妳爺爺怎麼鬥都無所謂,但別把其他人拖下水,妳大哥有一整個集團要管,工作很忙。」
  她心口一蹦。他講話怎麼還是這麼絕,也不先問清楚來龍去脈?
  「是爺爺鬥我,不是我鬥爺爺。」她也很抱歉把大哥拉下水,可那不是她的錯。告訴校方,她「不服管教」必須優先聯絡大哥的人,是爺爺啊。
  深呼吸!忘了她的迷人之處,她可是你拜把兄弟的妹妹,不是隨便能把的妞。
  「妳順著妳爺爺,他就不會找一堆人的麻煩。」
  「可惜我已經不想當爺爺的傀儡。」
  他撇嘴笑了。
  她緊抓住安全帶,瞬間築起防備之心。
  「我這麼做不是為了要討你歡心,更不是為了嫁給你才做的努力。」
  話才說完,她差點要咬舌自盡。
  天哪,聽聽,她說了什麼笨話!真希望他暫時性耳聾,什麼都沒聽到。
  她鄭重告訴自己,改變自己是因為她真正的覺醒,改變聶爾璇對她的印象只不過是「副產品」而已。
  原來她這麼在意他!聶爾璇當下有幾分明了。
  他淡淡地瞥她一眼。「我還沒那麼自戀。」
  「……喔。」她應道,心裏亂糗一把的。
  好像只要在他面前,她永遠都表現得格外笨拙、格外呆滯。
  「再說,妳何必討我歡心?妳那麼想嫁給我?」他的口氣像在開玩笑。
  她偷覷他的表情。
  兩年前的那番話,對她來說,是道很大很大的傷痕,但對他來說,那不過是他譏嘲別人、當面被撞見的一次意外,沒什麼大不了,他不在乎。
  既然不在乎,他何必感到抱歉?又何必難為情?他敢於對他的言論負責,他就是這副又冷又壞的調調,她又能奈他何?
  婉吟沉默下來,唇角不再假仙地甜美上揚,面無表情地看著窗外。

  他瞅一眼,再瞅一眼,不出幾分鐘,又開口了。

  「我跟妳有什麼不快嗎?」他粗著喉嚨挑釁。「妳擺臉色給我看做什麼?」

  「哪有?」不笑也不行嗎?好怪的男人,她居然會心儀他!

  「還說沒有?」為了忽視她的美好,將對她的驚傃逐出腦海,他語帶嘲諷地說:「或者我該問,我曾經拒絕跟妳結婚,算是結下梁子嗎?」

  深呼吸!夏婉吟。

  這個笨蛋不知道妳愛他,更不知道妳已經愛他很久很久了,所以如果他說出傷害少女芳心的廢話,就當他在要白癡好了,不要理他。

  「為什麼不回答我?妳真的這麼想嫁給我?」

  是!她的心坦承不諱。

  不、不是!要有女孩子的矜持啊,夏婉吟!

  「我不想回答你的原因是,」她深呼吸。「我不想跟你吵架。」

  「怕吵輸我?」話題離魅惑、情欲愈遠愈好。他發現自己在失控,一直想瞄她的嬌軀與傃容。

  她終於忍無可忍了。「我怕被流彈波及。」

  他握住方向盤的指節緊了又緊,犀利的眼神瞥了過去,她勇敢迎視。

  「什麼流彈?」

  「白癡才看不出來你心情很爛,你像湯鍋裏的泥鰍,被燙得躁動不安。」

  他微微一驚,她是從哪裏看出來?

  「對於一個要去對校長鞠躬哈腰的人來說,他的心情會好到哪裏去?」他嘴硬,硬是想把心情壞了許久的原因,推到別件事上面去。

  「你可以不必來,再說你也沒鞠躬哈腰。」她試圖戳破某種詭異的氣氛。「你不必為我受氣,反正我不是你的未婚妻,你不要把我當作情緒不爽的出口。」

  他一踩煞車,婉吟整個人往前撞去。

  「你在做什麼?」她駭然驚問。

  「妳怎麼知道我在不爽?」他陰鷙地問。

  「拜托,用眼睛都看得出來。」別忘了她偷偷關注了他多久,她甚至比他更了解他自己。

  他雙眸瞇了一瞇。他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,他身旁的人,包括父母、奶奶,還有現任的床伴,以及拜把兄弟夏鼎昌,都以為他悠遊一如從前。

  但她,幾乎沒有交集的她,卻看透了他的情緒?

  「你要是心情不好,可以找我談談。」

  「哈哈。」

  他的冷笑令她局促不安,但她仍堅持說出自己的意見。

  「都過兩年了,你留學沒成行,進『聶氏 又不是很順利,我看你好像不是很喜歡目前的工作……」不然也不會閒到來找她的麻煩。

  他陰冷地瞪著她。「妳從哪裏聽來的?」

  「這種事,用想就想得通了啊。」

  那別人怎麼就想不通、看不透?

  他瞇起眼睛,瞪著她看,就是不明白,她為什麼可以輕輕巧巧戳破他的防護?她到底對他知道多少?為何讓他連否認都措手不及,只能用言語反擊?

  她是從什麼時候,由一個少不更事的小女娃,變成外貌:心思都令人驚傃的小女人?還是,她根本沒有「少不更事」過?那雙烏亮大眼看似純真無辜,其實一直都在試探世情?

  真要那樣,她就不是個可以等閒視之的小女人了。

  他的腦中響起警鈴,直覺警告他,最好閃她遠一點,不然會失去、失去……

  總之避開就對了,管他失去什麼!

  他收回視線,故意不再看她。

  「如果我想談心,妳絕對不是我的首選。」

  婉吟被他盯得微熱的臉頰,霎時血色盡失,只留下錯愕與難堪。

  在聶奶奶一聲聲的催邀之下,婉吟硬著頭皮,再上聶家。

  自從兩年前的叛逆之舉後,她自覺對費心指導她的聶奶奶有些虧欠,只好一並躲開聶奶奶,免得看她愈來愈粗野,奶奶心裏難受。

  溫室花房裏,擺著一張原木圓桌,傭人送上茶點後默然退下。

  「婉吟,嘗嘗點心。妳好一陣子沒來,張嫂一直以為是她廚藝退步,才讓妳不想過來,還特地去拜師學了好幾款健康低脂的甜點料理。」

  「呃……」她窘得雙頰飛紅,忙把頭埋進芒果奶酪裏。

  「最近忙什麼?」

  跟老師纏鬥、跟聶爾璇鬧不合……「我在準備申請大學。」

  「妳要出國?」

  「沒有,爺爺說,我在他面前,他都已經管不動了,要是再把我往國外送,豈不是要讓我野瘋了?」

  「妳爺爺是商場奇才,可惜遇上女人,就變蠢才。」聶奶奶噗哧一笑。「不過這樣也好,以後妳多的是時間過來喝茶。」

  「我……」

  「怎麼?還在顧忌我們家爾璇?」見她猶豫,聶奶奶軟言軟語,步步進逼。「妳真以為我這雙老花眼,看不出妳的心思嗎?」

  「聶奶奶……」她慌張放下小銀匙。

  「難道妳以前過來,跟我學規矩禮儀,纏著我說東說西,都只是為了看爾璇?」聶奶奶笑著,語氣卻有一絲慍意。

  「當然不是!」她痛切回應。

  「那妳來看我,是想來跟我作伴 ?」

  「當然是。」

  「那為什麼自從妳跟爾璇起齟齬,妳就不來了?這不是擺明了妳以前都是在垂涎他、敷衍我?」

  「不是的,聶奶奶……」在精明的老人家面前,她著實慌了。

  她是真的很喜歡聶奶奶啊,她希望自己老了以後,也能像她一樣,看來嫻靜柔雅,卻什麼事都逃不過她那雙眼睛。

  「我只是怕辜負妳的教導。」畢竟她後來都不走淑女路線了。

  「妳現在這樣有什麼不好?」她側身看看婉吟。

  優雅的荷葉領上衣,不失個性的靴型牛仔褲,搭配楔形綁帶涼鞋,看起來很隨性,也不失端莊。

  「不是只有穿晚禮服才叫優雅,我看妳這樣很不錯。」

  婉吟大概不知道,那些從小扎根在她體內的完美儀態,不會隨她的穿著改變消失,因此不管她穿什麼衣服,舉手投足就是有著比別人更柔美的風情。

  「別被妳爺爺影響過頭了,不過偶爾也要假裝小輸幾次。老人是小孩心性,他跟妳鬥就是在跟妳玩,妳別把他當作是在控制妳。其實,他很愛妳奶奶的,也很疼妳爸媽,只可惜他們都死於非命,他很孤單、很需要妳的貼心。」

  聶奶奶嘆了口氣。

  「大家都開玩笑,說他哈我。哈哈,我對妳聶爺爺是專情不二,除了他,我沒對任何男人動過心。我虛長妳爺爺幾歲,只是因為年輕時有些才情,才被他們一幫小毛頭崇拜,如此而已。」

  聽到頑固的爺爺被稱作「小毛頭」,婉吟忍不住笑了起來。

  「至於妳跟爾璇嘛……」

  「我對他沒有非分之想,保證沒有喔。」她趕緊澄清。

  暗戀誰誰誰是少女的秘密心事,這樣大剌剌說出來,這個知道、那個也知道,叫她面子往哪裏擺--尤其男主角又挑明了對她不感興趣。

  「要是真的沒有,那我就煩惱了。」聶奶奶作狀,嘆了一口氣。「女人命好死夫前,才不怕被兒、媳欺在頭上。我也不過是覺得孫子貼心,寄望未來孫媳婦能跟我多多親近,妳表明了對爾璇沒有意思,我也只能斷念,不敢期待以後的日子會有多美好。」

  婉吟輕抽口氣。難道聶奶奶也跟她一樣,察覺到這個家不尋常的氣氛了嗎?

  「妳有空就多過來陪陪我吧。」聶奶奶望著溫室裏的花朵,發出幾不可聞的輕嘆。「也不知道這太平日子,還能過多久啊?」

  婉吟震懾在原地,懷疑自己在觀察聶爾璇時,無意中察覺到的一切,不是出自她的想象,而是--事實。

  享受完一頓豐盛的下午茶之後,婉吟告別聶奶奶,直接穿過後院,往聶、夏兩家相通的側門走去。

  一串壓低的爭執聲傳入她耳內,她豎直了耳朵。

  「你有什麼秘密怕我知道?」

  「我哪有什麼秘密怕你知道?」

  哦哦,不妙!是聶伯伯跟聶爾璇的父子爭執,她最不該聽到的那一種。

  然而,誰也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,她只好縮在陰影處,等風暴刮過去再說。

  「你愈是遮遮掩掩,愈讓我相信你轉投資失利的消息是真的。」

  「胡說八道!」聶父怒斥。

  「不然,你何必伯我進公司?」聶爾璇故意激他。「還是……你有其他私生子女,你不打算把『聶氏 交給我繼承?」

  大掌霍然巴上他的臉,力道之猛,讓他唇角迅速沁出血來。

  婉吟必須很小心地咬住手掌邊緣,才不至於驚呼出聲。

  「你、你、你愈說愈離譜了!」聶父老臉難堪地漲紅。「這話你從哪聽來的?」

  聶爾璇緩緩拭去唇角的血痕。「我有眼睛,我會看。」

  「你存心想氣死我!」

  「承認自己是個不善經營的人,接二連三轉投資都失敗,並不可恥。反正天底下,砸鍋的二世祖那麼多。」他的毒舌作風在父親面前,並沒有稍加收斂。「父親太強悍,就容易養出懦弱的兒子。」而他爺爺,的確很強悍。

  反之,懦弱無能的父親容易被看扁,兒子反倒會變得強悍而淩厲。

  聶父漲紅著臉發抖。

  他一向知道,獨子青出於藍,而勝於藍,但爾璇到底知道了什麼?知道了多少?他心裏有幾分證據,才說得出這樣的話?

  「你在『逼宮 ?」為了掩飾他幹過的爛事,他一定得假裝氣得青筋直跳。

  「你要這樣誤解,我也沒辦法。不過,放眼看去,各個企業都在汰舊換新,接班人一一浮上臺面,這令我不得不好奇,父親,你究竟要把我困在『合作企業 ,翹多久的二郎腿?」總是把他堵得死死的,一步都不讓他走進「聶氏」。

  總是叫他去忙一些不急之務,閒到日日逛大街。

  對有意大顯身手的他來說,這不啻是用繩子縛住了他的手腳,他從狂獅變成了困獸。

  「我這是為了你好,你總得從基層打好底子--」

  「我已經打了兩年的『底子 --如果你指的是泡一杯好茶、排隊買甜甜圈,那我幹得真他媽的好。」他看似慵懶,實則蓄滿了驚人力道。「父親,我甚至連『聶氏 的財務報表都不曾看過。」

  「還不到你上任的時候,看什麼看?」他佯怒展威。「再說,我讓不讓你繼承,也還是個未知數。」

  聶爾璇的眼神倏地降到冰點。「玩歸玩,想當火山孝子也別當得那麼徹底,拿整個家產去孝敬--除非這個家已經是個空殼子了!」

  他大步踏離,聶父一臉茫然,呆若木雞。「空--空殼子?」

  縮著還不敢出去的婉吟,突然有一種感覺。

  山雨欲來--風滿樓!

第三章


  大事終於發生了!

  一個深夜,幾輛警車慎重其事地來到聶家,即使聲息極微,但還是驚醒了眠寐不深的婉吟。

  她披著睡袍,悄悄潛下樓,只見聶奶奶蒼白著臉,隨著爺爺進書房。

  發生什麼事了?就她所知,聶奶奶一向早睡,也從不跟爺爺夜間相會啊。

  有問題,一定有問題!

  接著,她看到大哥隨便換套西裝,便直直往聶家走去。她顧不得跟聶爾璿上次聊天是不是開心收場,抓緊了衣襟,也偷偷跟了過去。

  深夜裏,詭異氣氛濃重,院裏雖有夜燈,但燈光是如此渺茫,既讓人摸不清路況,又平添鬼影幢幢之感。

  樹梢隨風發出沙沙的聲響,饒是膽大包天、對聶家熟得就像自家廚房的婉吟,也不禁打起寒顫。

  慢著--後門出入口似乎有車燈閃爍了一下。

  她躲在一旁,看到聶宅廚房後門打開,聶伯母拉著個小登機箱,沿著碎石小徑奔了出來。

  直覺告訴她不對勁。在大腦轉動之前,她的雙腿像是有意識般,自動跑了出去。

  「聶伯母!妳要去哪裡?」

  「喝!」登機箱的滾輪在地面上擦出尖銳的聲響,聶母看到她就像看到鬼似的。

  雖然聶、夏兩家交流頻繁,但聶伯母跟她的交情,頂多只是碰頭時打個招呼而已。不知什麼原因,也許是聶伯母太熱衷於社交,她們始終不親近。

  「婉……婉吟,妳怎麼會在這裏?」聶母花容失色。

  「我只是……」話到嘴邊,自動自發地轉了個彎。「睡不著,出來透透氣。」

  聽她這麼說,聶母彷佛松了一口氣。

  「幫我個忙,不要告訴任何人說妳看到我出去了。」

  「什麼意思?」她瞪大眼睛,抓住登機箱桿。「妳要去哪?妳不回來了嗎?」

  「再說啦。」聶夫人將她推開,急急奔往等在後門出入口的黑色轎車。

  趴在露水微沾的草地上,看著車燈消失,那是她最後一次見到聶爾璿的母親。

  「聶氏紡織」面臨破產危機!

  鬥大的標題佔據了各大報的商業版面,一大早,各類媒體也攻往聶氏旗下的工廠與大樓。

  紡織業曾經盛極一時,賺錢的速度快到讓老闆連討十個小老婆來幫忙數鈔票也數不及,但曾幾何時,紡織業沒落了,許多靠此起家的企業紛紛轉投資。

  商場上早已悄悄流傳,以「聶氏紡織」雄厚的實力,要將危機化為轉機,簡直輕而易舉,只可惜在這個關鍵點,掌舵的嫡系人馬只是泛泛之輩。

  聶爾璿的父親就是將「聶氏紡織」帶上毀滅一途的人。

  如果只是如此,也就罷了,偏偏他還喜歡文過飾非,明明決策錯誤,卻還執迷不悟,錯上加錯,更將所有的失敗推到別人身上。

  雖然在短時間內,可以安撫一些人,但長久下來,紙終究包不住火,加上他暴斃在情婦住處,再也無法開口為自己辯護,因此所有的指責聲浪,便朝著聶爾璿席捲而去。

  一早,夏鼎昌便神色凝重地前往聶家。

  婉吟整夜沒睡,躡手躡腳地跟著去,躲在窗戶外偷看。

  聶爾璿一身鐵灰西裝,坐在書房裏,雙目緊閉,從神情上看不出情緒。

  該是他出手的時候了。

  兩年前,他完成學業,一心想進「聶氏」效力,但父親不讓他出國深造,卻也不讓他回歸家族體系,淨拿些關係企業、合作廠商的涼差堵他。

  他知道父親心裏有鬼,雖然心急,想挽救頹局,也只能暗中探勘,靜待時機。

  等待是很難熬的,就像婉吟說的一樣,他就像一尾被丟在鍋裏的泥鰍,被燙得躁動難安。

  怪了,這時怎會突然想起她的話來了?

  他甩甩頭,甩掉不該在這時出現在腦海中的小女人。

  夏鼎昌開門,走了進去。「It\'s show time。」

  他張開雙眸,眸光四射,氣勢立現。「Yap。」

  他起身,扣好西裝扣,走出書房,對站在樓梯口的奶奶微微頷首,出門應戰。

  目送聶爾璿出門後,夏鼎昌走到聶奶奶面前,握住她微涼發顫的雙手。

  「鼎昌,幫襯著。」她心裏有重重隱憂。

  「我知道。聶奶奶,爾璿沒您想得那麼嫩。」他笑著安撫,知道好友絕不是病貓。「他才正要大顯身手,對他有信心點。」

  聶奶奶歎口氣,看來有些恍神。「我只怕他爸爸捅的樓子太難收拾。」

  他用力握了握手,給老人家一點力量。「等會有葬儀社的人過來安排聶伯伯的後事,您先去休息一下,還是我讓婉吟過來陪您?」

  婉吟才聽到這一句,就忙不迭溜了。

  一來她怕自己會脫口而出,聶伯母早已款了細軟落跑走:二來,在這麼重要的時刻,她想在聶爾璿身邊,就算只是偷偷看他、偷偷在一邊打氣也好。

  她奔回夏家,戴上安全帽,跳上摩托車--另一個爺爺看不順眼的叛逆之舉。

  她一路飄風到聶氏總部,從清潔工出入口鑽進去。

  她直奔大廳。一路上都沒遇上什麼人盤查或阻止,直到深入「聶氏」核心,才聽到一波波的抗議聲。

  被積欠薪資的員工、有心滋事的派系,頭上綁著白布條,發出陣陣怒吼。

  找到了!她的眼眸射出燦爛光芒。

  聶爾璿站在抗議員工面前,一些幹部正在協調,力阻抗議聲浪愈來愈大。

  爾璿好帥!

  雖然他只是站著,金口未開,但沉著的氣勢已經隱隱鎮住騷動的情緒。雖然每個人都在講話、每個人都在動,但他的「靜」反而更讓人無法漠視。

  婉吟注意到,有好些個穿著比較體面的男人漸漸停止說話,目光不約而同集中在他身上。

  協調幹部聲嘶力竭地喊:「各位,請推派代表,聶先生會跟大家協商。」

  旁邊一陣吐槽聲。「什麼屁協商?這種沒吃過苦的二世祖到底會什麼?」

  「『大少爺』要是有心振作,怎麼會等到老頭死了才氣不得不來』?」

  可惡!居然這樣欺負爾璿,到現在才踏進這裏又不是他的錯!

  婉吟忿忿不平,差點跳上前去主持公道。

  「是怕鬧新聞會丟臉吧?還是回來宣佈破產,讓我們自生自滅?」

  「與其這樣,還不如讓給其他人來主事。」

  正題來了!

  「誰想主事?」聶爾璿低低開口。

  幾個派系頭頭穿著比平時漿得更挺的西裝,正要一腳踏出來。

  哼,看死去的聶總把寶貝兒子藏得好好的,碰也不讓他碰公司大小事,這傢伙一定是上不了臺面的軟腳蝦。

  聶爾璿看到他們細微的動作,一秒間,記清是誰暗中鼓動著要鬧事。

  「我先說清楚,」他在那些伸向前的腳跟還沒踏上地面之際,不疾不徐地開口。「一周內,我不打算跟任何人進行協商。」

  「什、什麼?」這麼瞍?那些快說破嘴的幹部與抗議的員工雙眼都瞠直了。

  他手一攤,冰樣冷眸環顧四周。

  「正如各位所言,我完全沒插手過『聶氏』,我是糜爛無用的『大少爺』,我對這裏一點都不瞭解,我要跟各位『協商』什麼?」

  那幾隻蠢蠢欲動的蟑螂腳,又硬想跨出來。

  「那就讓我--」

  「我可以代表--」

  「我自願幫--」

  「我知道自願協商的人很多,不過,『事』我都不瞭解了,何況是『人』?」他淩厲地看了派系頭頭幾眼,從以前暗中調查中得知,很多內部問題跟他們脫離不了關係。

  「我要在一周內,看到所有原始的公司資料。」

  「這一周我們要怎麼辦?」被煽動來高分貝抗議的員工,全都傻了。

  啊頭頭們不是說,只要今天叫叫、明天嚷嚷,孬種大少爺就會退縮了嗎?

  聶爾璿一臉無聊。「隨便。」

  「『隨便』是什麼意思?」全體員工更加茫然了。他們被解雇了嗎?

  只有婉吟躲在一邊竊笑,深諳他不在火上加油的想法,他從來都是不按脾理出牌的。

  聶爾璿聳聳肩,一臉無所謂。

  「想選邊站的就選邊站,想休息的就去休息,想抗爭就繼續抗爭。」

  一個派系頭頭沒想到他來這招,沉不住氣地沖上前。

  「那你呢?」挑釁。「你要做什麼?爭取時間、脫產逃跑嗎?」

  聶爾璿雙手插進褲袋裏,冷然地笑。

  「你耳背了,趁這幾天去看醫生吧。我會在會議室審核所有資料。」

  「你看得懂嗎?需不需要我派個助理……」

  他慵然輕笑。「想派多少眼線跟在我身邊都無所謂。」

  「不、不是眼線……」提議的人心頭一惴。

  看樣子,這個「前」聶總遲遲不肯引進公司,直說他志不在此的笨蛋大少爺,並沒有他們所想像的那麼笨。

  「無論如何,『聶氏』我是管定了,也絕不拱手讓人。」

  他頎長的身量巍然矗立著,悍然霸氣展現無遺。瞬間,一干老狐狸全感到膝頭微顫。

  「我的優勢,在於我早就知道你們的存在,早就清楚你們幹過些什麼,而你們卻從不瞭解我在想什麼。」

  他悠然轉身,森森低語,尤其下一句,更讓所有派系勢力為之一驚。

  「如果我是你們,我會先鞏固彼此之間的結盟,畢竟被陣前倒戈,總有點難堪,是吧?」

  一句話,讓所有「聯合次要敵人,打擊主要敵人」的派系頭頭,都驚疑不定地互視彼此。

  聶爾璿噙著笑意,走進會議室。

  他知道,從這一刻起,他只要處理好分內的事,至於敵人嘛……

  已經解決掉了。

  煙霧嫋嫋。

  一大落卷宗被丟在會議桌上,發出極大的聲響。深夜時分,整個「聶氏」靜得像廢墟一樣,只有聶爾璿一個人叼著煙,看著各種報表。

  「聶氏」的狀況,比他想像中還要糟糕。

  他彈了彈煙灰,又彈了彈煙灰,站起身,打開窗戶,瞪著街景,無言洩露出內心的焦慮。

  他平常不多言,但在這種被胡亂記錄的帳冊資料弄得灰頭土臉的時候,他其實是歡迎有個伴的。

  可惜,梢早之前,他謝絕了夏鼎昌的酒吧之邀。

  「哈啾!」一個小小的噴嚏聲從門外傳來。

  他眼神一銳。「誰?」

  聲息消失了,但沒過幾秒,噴嚏聲又洩露來者的行蹤。「哈哈哈--哈啾!」

  「給我進來,不要讓我出去抓人。」見門外還是沒有動靜,故作懸疑,他沉下聲音。「夏婉吟,進來。」

  門開了,探進一個小腦袋。

  「你怎麼知道是我?」被輕易識破,心口還真有點小撲通。

  「妳會過敏。」特別是空調沒開,空氣不流通的時候。

  「你什麼時候發現的?」

  很久前就發現了,只是不關他鳥事,他懶得理。

  「妳哥講的吧。」推託到別人身上去。

  「噢。」她還以為他偷偷注意過她呢,真是白作夢一場了。

  「妳來這裏做什麼?」就算目前談話的物件只有她,他也認了。

  「你都不回去,你家忙成一團,聶奶奶派我送衣物過來讓你換洗。」

  其實是,聶家上下發現聶伯母出走,所有籌備聶伯父的喪葬事宜,都落在聶奶奶跟管家身上,她家雖然也跟著動員,但也忙得顧不得聶爾璿。

  整個聶家分成兩派,一派是處理家務事,一派是聶爾璿在公事上單打獨鬥。

  「情況怎麼樣?」她跳坐上會議桌,裙襬下的小腿垂晃著。「可以翻翻看嗎?」

  他聳聳肩。「看得懂就看啊。」

  嘴真壞,有夠侮辱人!她拿起最新資料。「情況看起來並不好。」

  「妳看得懂?」不過是個十八歲的小女娃,懂啥?

  「我以前會偷看爺爺帶回家的公文。」她咬著手指研究數位。「不然怎麼會有古董洋娃娃進書房嚇到人的傳聞。」小小地回刺他一下。

  他理都沒理那根小尖刺,彷佛已不復記憶。「依妳看,情況怎麼樣?」

  可惡,居然沒理會她介意這麼久的事!

  「很爛,轉投資到處失利,沒失利的勉強打平,我沒看過這麼差的財務報表。」

  說得真好!她是真的看得懂那些密密麻麻的數位,他開始對她的能力與膽識刮目相看。

  見到他臉色冷肅,她驚覺自己太直言了。

  「我是說,就我看過的『少少的』財務報表而言,這一份算是……」最爛的。她沒膽說出來。

  「我也沒料到情況會這麼慘。」他撚熄煙蒂。

  「但是,你上次說得很有信心啊。」她模仿他的語調。「無論如何,『聶氏』我是管定了,也絕不拱手讓人。」

  「那句話說得太早了。」他一臉陰霾,心情之差,甚至沒注意到,她怎麼會知道當天的情形。「看過所有資料,我不認為我做得到。」

  單獨一人看了那麼多天資料,被這堆爛紙廢字混資料塞了那麼多負面情緒,就算眼前只有婉吟,他也藏不住話了。

  「我真是搞不懂,最初掙下那麼多資產,現在怎麼少到只剩下一些屋殼?」

  「要敗掉這麼多錢,沒有相當程度的白癡還真是敗不完。」

  「錯信一個人當倒楣,錯信兩個人當學經驗,錯信這麼多人到底是故意灑錢當大爺,還是天生豬腦袋?」他氣得罵了一串。

  「等等,死者為尊,聶伯父剛過世,你不要……」她連忙阻止。

  「不要怎樣?侮辱他的豬腦袋?」他一臉嘲諷。「這些年,他四處瞎忙,對奶奶盡過心意嗎?要是有,他不會讓我爺爺一手創辦的『聶氏紡織』爛成這樣。」

  現在是怎樣?要她跟著一起破口大?嗎?還是……婉吟額上掛著三條黑線。

  「他把公事搞得一塌糊塗也就算了,還在外面開小公館,不會賺錢的人花起錢來倒是很精明,連死都記得死在情婦床上。我媽也是,兩個人一起在外面擺爛。」

  「伯母她……」她欲言又止,考慮要不要招認撞見她落跑的事。

  「跑了吧。」他冷冷地吐出令她詫異的話。

  「你……怎麼知道?」據她所知,這幾天他沒跟家裏聯絡,應該不知情啊。

  「當然知道。」他父母早就各玩各的,沒啥夫妻情義,在這個節骨眼不溜,難道還指望她同舟共濟?

  「呃……」她小心翼翼地問。「你會不會太仇視你父母了?」

  「仇視?妳講得太客氣了,就成事不足、敗事有餘來說,我恨死他們了。」

  她很驚訝地發現,一向冷靜的他居然失控了!

  根據她長年的觀察,她知道,他跟聶奶奶一直都把「聶氏」當作家族的精神象徵、聶爺爺彷佛還在身邊的精神寄託。

  他想搶進來當救火隊,卻一再被排拒在外,最後還背負莫須有的罪名。明明是聶伯父從中阻撓,他卻成了不折不扣的豬頭大少爺。

  她靜靜聽他用各種精采絕倫的髒話洩憤,理智地保持沉默。

  忽然間他打住了,沉默半響,一雙眼神難得熠熠地看著她,像在盤算些什麼。

  然後,他把那堆陳舊的資料推到地上。「我做不到。」

  她一愕。「你說什麼?」

  「我沒有辦法讓『聶氏』起死回生。」

  婉吟震驚地瞪著他,不敢相信他這麼快就放棄了。「不可能!」

  「妳憑什麼說不可能?」

  「因為我知道你做得到。」

  「這是盲目迷戀的後遺症嗎?」他就是忍不住要激激她。

  他剛剛發現,他需要有一個好幫手,而眼前就站著一個比他想像中更瞭解他,又懂商業事務的小女人,他沒有理由放棄拐她來幫忙的機會。

  她倒抽一口氣。他知道?原來他都知道?

  他睥睨她的神情,譏誚極了。「現在不是在辦家家酒,就算我是妳心目中的屠龍戰士,也沒辦法化腐朽為神奇。」繼續激將!

  現在不是羞紅著臉說「討厭」的時候。「你可以,你一生都在等待這個機會。」

  「什麼機會?」

  「拯救家族企業的機會。」她不自覺地握緊拳頭。「所以你一定辦得到。」

  沒跟他說上幾次話的她,竟然連這一點都知道?「我不行!」

  她雙眼灼亮,跟他卯上了。「如果現在就放棄,你會後悔,因為你絕對可以!」

  他要聽的不是這個。他想知道,如果他要任性,她會怎麼做?會不會毛遂自薦來幫他?

  「都已經告訴妳,我不行我不肯我不行我不肯我不行我不--」

  扣!倏然,他發不出聲音。因為他的嘴唇被堵住了。

  他瞪大眼睛,眸中滿是震驚,回視著他的,同樣也是一雙愕然瞠直的水眸。

  他們的距離太近太近,近到兩人的鼻子都被擠得不成「鼻形」。

  瞬間,整個會議室安靜下來。

  婉吟糗得想跳窗逃走,但在那之前,她必須要確定,他已經恢復冷靜。

  但是,當看到他震驚的眼色漸漸轉為憤怒,濃濃的憤怒又轉為殺氣,她知道,逃命的時候到了!

  她閃電般地退開來,轉身就跑。

  衣領被拎住。「慢著!」

  不好,他聽起來比剛才更不「冷靜」了,被抓蛇抓七寸的婉吟哀怨極了,小臉早已爆成一顆超紅小蘋果。

  「妳在幹什麼?」他的輕聲細語暗示著危險,也暗示著唇顎又麻又痛。

  她尷尬到了極點。天哪,她要怎麼樣為自己開脫?

  她就是不想聽到他毫無自信的空嚷,又不知道怎麼樣讓他閉起嘴巴,所以才、才、才仿效酒塞堵住酒瓶的方式,硬把嘴唇湊上去。

  這下可慘了!

  「妳以為妳在幹什麼?」聶爾璿怒然大喝。「妳以為我虎落平陽被犬欺,現在不得志,就可以被妳要著好玩?」

  她被吼得耳鳴嗡嗡。「剛剛你就像唱片跳針,很激動的樣子……」

  「所以妳就隨便碰我?」可惡!兩顆門牙根部到現在還在麻。

  她偷偷往上瞄一眼。他的怒氣百分之百真實,絕不是假意惱她。

  「你、你可以說……」她支支吾吾,希望說出一番澆熄怒火的道理。

  「說什麼?」

  想!夏婉吟,快點想!

  「說……『世事沒有絕對』。」她絞盡腦汁,美麗的五官皺成了小籠包。

  「再掰啊。」

  「像我,我一直以為我這輩子不可能跟你有親密接觸--因為你嫌我太小太笨太惡爛又太沒有大腦……」她困難地拗著,好像拗出了一線曙光。「結果你看,我把握機會,所以我--我親到你了!」

  Yes!拗過來了!她好得意,纖指忍不住點到了他唇邊。

  他雙眸瞇了一瞇,招牌的發怒前兆。

  她顫巍巍地收回食指。太可怕了!他的表情像是想啃掉她的手指。「還有就是,你剛剛太低潮了,我不得不用『另類』的方法,讓你轉栘注意力。」

  「妳所謂的『轉移注意力』,就是想辦法敲斷我的兩顆門牙?」他益發輕柔的語氣,顯示出隱藏在其後的巨大威力。

  這麼說並不公平!她的牙難道就沒有撞斷之虞?

  慢著,他那麼生氣幹嘛?她才委屈呢,這算是她的初吻耶!

  「當然,我做得並不成功。」她小心翼翼地開口,以維護自己的性命安全。「但……就是因為我不成功,引出了你的內心話。」

  「什麼『內心話』?」她還在扯?!

  「你說你是『虎落平陽被犬欺』,你將自己視為『虎』,由此可見,你心裏並沒有否定自己的能力,你只是一時氣糊塗了,才會鬧脾氣!所以,我相信,『聶氏』的情況再糟糕,你絕對有辦法處理。」

  怎樣?讓她硬拗過去了吧?她沒察覺到他的思緒,反而為自己超強的掰功樂不可支。

  他端凝著她,那雙琉璃般的雙眼和平時一樣冷淡。

  望著她靈動的眸兒,他發現,內心的怒氣正逐漸消散,取而代之的,是一種全新的、特別的、難以言喻的感受。

  就像一個活在舊相本裏的平面人物突然躍出紙面,會說會笑也會動,還會牽動他的心情。比鄰而居十幾年,第一次,他感覺到她的韌性、脈動、生命力。

  「我說得這麼有道理,你應該很認同哦?」她努力厚臉皮。

  「妳好像很怕我撒手不管。」

  「呵呵呵。」她裝傻傻笑。

  沒錯,她的確是很怕。尤其兩年前,他有意出國深造,把她的心都剜痛了,她多怕那些豪放金絲貓會把他拐跑,幸好他沒去成,不過他也因此鬱卒很久。

  她就是從那個時候,發現他這串心結的。

  「我需要一個信得過的助理。」見她一點都沒有自薦的意思,他乾脆挑明瞭

  說。「而且最好是能跟我一條心的,我受夠了披著羊皮的狼。」

  婉吟不是笨蛋,一下子就聽出他的言下之意。

  她只是好驚訝、好驚喜。原來牙齒撞牙齒的威力這麼大,可以把兩個沒有交集的人,硬生生地「撞」在一起。

  「我需要送履歷表過來嗎?」

  「不必。先把那堆廢紙撿起來、整理好再說。」

  她蹲下身,正要動手收拾,聶爾璿突然拉起她,將她扯進懷裏。

  「剛剛那是妳第一次碰男人的唇嗎?」

  「呃……對。」真是丟臉,她垂下眼。

  「初吻不該那麼差勁。」他輕語呢喃。

  如果她沒有使出那一招,他就沒理由動拜把兄弟的妹妹,但是,是她先開始的,所以他動了她,不算違反兄弟情義,再者,嘗到了她的甜美,他更沒有理由放棄。

  什麼意思?婉吟心跳狂奔。

  「我補妳一個。」

  她仰著頭看他,只見那雙性感男唇愈來愈近、愈來愈近--

  「沒有人教過妳,這個時候應該要閉上眼睛的嗎?」他低吼。

  她老老實實地回答:「沒有。」

  「快點給我閉上眼睛!」

  她一個口令、一個動作,未敢不從,細長的睫毛有些不安地輕顫。

  他近距離看她。她完美貼合在他身上的曲線,喚起了上次見識過的女人味,然而將她扣在懷裏,感覺更……美妙。

  曾幾何時,一個在他生命中模糊存在的小女孩,已經長成了只用眼睛望著他,就足以催動他情欲的小女人。

  他的身體很誠實地反映出,他要她。

  他的腦子還在思索,能碰嗎?能碰她嗎?

  一股幽香竄入他心脾……就算不能「那樣」碰,至少也可「這樣」碰吧?

  他俯得更近些,用舌尖挑開她的唇,細細吸吮、淺啄。她的紅唇就像初綻的玫瑰花瓣,細嫩得不可思議,在他的誘哄之下,她甚至大方地讓他的靈舌鑽入--卻連點青澀的回應都沒有。

  不多久,他萬般歎息地放開她,因為她嫩到連換氣都不會,幾乎要窒息。

  雖然可惜,但好像增加了點挑戰度,可以慢慢調教,呵。

  順過呼吸後,婉吟張開眼睛,緋紅的雙頰與左右閃避的眼神,純真復古到讓人以為,這種羞容只有在剛圓過房的新人臉上才看得到。

  都什麼時代了,還嫩成這樣,真讓人想狠狠欺負、狠狠蹂躪。

  他慵懶開口,距離太近,兩人的唇總是不小心碰在一起。

  「我想妳應該知道,這,只是『感激之吻』而已。」

  她愕然啟唇,又被他快速攻入。

  這一次他沒有客氣,吻到心情爽爆為止。

第四章


  自從聶爾璿宣佈,他「付出」的「感激之吻」足足有一整年的份量,而且還隨時補充「存量」之後,婉吟就「被迫」每天到「聶氏」來報到。

  尤其是在上了大學之後,學校以外的時間,他通通霸佔到底。

  她表面上微惱,私底下卻雀躍不已,她可以更長時間、近距離,貼近她的心上人--只要她努力,別忘神地盯著他一直傻笑就好。

  目前的「聶氏」百廢待舉,他們一直在討論要轉什麼型。

  「紡織雖是老本行,但的確不再具備競爭力,要不就遷廠到勞力便宜的國家,要不就是轉投資。」聶爾璿在文件上猛點著筆。「與其遷廠,我偏好做跟紡織業相關的投資。」

  「我也是這麼想。」翻遍以前「聶氏」的轉投資,要不是餐飲業、營建業、電子業,就是一些阿裏不達的瑣碎小投資。「有道是,生意不熟不做。」

  「妳有什麼想法?」

  她偏頭想了一下。「進口高級布料,代理國外名牌衣飾,贊助國內設計師的作品,開設名品百貨廣場,專人仔細規畫,總有一個配套流程可以賺飽荷包。再說,以『聶氏』曾在紡織業的赫赫威名,走這條路其實很有說服力。」

  他沉吟了一會。「聽起來還算有見地。」

  她終於找到機會為自己澄清。

  「對於一個從小就因為『奇裝異服』,而坐慣冷板凳的女生來說,她有很多時間可以看書,或者溜進大人的辦公室,裝作古董洋娃娃,聽他們在講什麼。」

  「嗯哼。」他放下筆,閉目頷首。

  「就算她穿古裏古怪的晚禮服,打扮像個萬年小公主,也不代表她的大腦就生銹、卡住、不會動。」

  「嗯哼。」他二度閉目頷首。

  可惡,他都不會想為當年殘忍的話道歉嗎?就算隨便講講的也好!

  決定了!她要將此當作是畢生的挑戰,一定要讓他承認她有腦袋才行!

  然而,聶爾璿卻完全沒在想她心中激憤之事。

  「多講一點剛剛妳提到的那些。」

  她心裏一怦。原來他還是在意她的感受,只是表達的方式很糟罷了。

  「我當然會獨立思考,雖然我曾經表現得好像不是這麼回事,但事實上,我--」她準備長篇大論,題目是:不能以虛假的外在論斷真誠的內心。

  「我要聽的不是這些。」他無情地打斷她。「是關於轉投資的部分。」

  「噢。」糟糕,又糗到了……她窘迫地搔搔鼻尖。

  「妳的大腦只能運轉到剛才那樣,就卡住了?」他壞壞地激怒她。

  「才怪!我告訴你,大多數女人篤信有姣好的外型才釣得到好男人,所以在置裝方面會毫不手軟地砸下大錢,近年來,男人也漸有『人要衣裝』的概念……」

  她滔滔不絕講著,聶爾璿雙眸沉斂。她講得口沫橫飛、沉醉其中,即使他應都沒應一聲,她還是說得很高興。

  雖然她不是服裝設計科班出身,但對於打版、剪裁、制衣都有相當程度的瞭解,這全歸功於以前爺爺禮聘的那位裁縫師愛碎碎念,念久了她也通曉一二。

  再者,她生在富貴人家,摸多了好料子,也玩多了奢侈品,什麼是好貨、什麼會吸引人,她都了若指掌,只是以前沒啥機會像現在這樣大論特論。

  「我敢斷言,掌握時尚的脈動,絕對不會有錯,未來美麗產業的前景絕對是無可限量,做關於『美』的生意,絕對不會吃虧,但是一定要講求精細、特別,讓人有一種『如果我不消費,真是對不起自己』的奢華感受……」

  她說到一個段落,停下來,喝口茶。

  「我的說法會不會太夢幻了?」

  他沉吟了一下。「有一點。」

  果然……她神采飛揚的小臉立刻黯淡下來。

  他大概又要揶掄她是個沒大腦的笨蛋了吧?一天到晚只會作白日夢的傻瓜!

  聶爾璿忽然睜開雙眼。

  「妳可以盡情作夢,執行的部分,讓我來就可以了。」反正遇到挫折,再跟她撒嬌吧。

  他想不起從什麼時候開始,這雙眨亮的大眼睛已經成為他的支柱。

  當「聶氏」真正的營運狀況暴露在眾人面前,他成了各種場合最不受歡迎的人物--當然,夏鼎昌依然是他的好兄弟,夏老也沒有改變過態度--依然用賊兮兮的,彷佛審視未來孫女婿的眼神看他。

  但,其他人的態度都改變了。

  奇怪的是,對於被冷落,他並不在乎,對婉吟,他反而有了特殊感覺。

  開始發現,她很機靈。開始發現,她對他了若指掌。開始發現,他們很合拍。開始發現,跟她在一起是一種享受。開始發現,每次她注視他,眼兒總特別亮,眸裏就像有星星在閃耀,燦爛得不可思議。

  他不是看不出她眼裏對他依依的愛戀。

  如果他夠君子、夠紳士,他應該要狠狠甩掉她,免得她愈戀愈深。

  但他做不到。不明白為什麼,但他確定自己做不到。

  婉吟花了好一段時間,才消化完他話裏的訊息。

  「啊?」她的耳根倏地紅了。

  討厭,他們在談「聶氏」,又不是在情話綿綿,他指的「作夢」,左推右敲,都應該是作關於「聶氏」的夢。

  但,她的心卻還是很不爭氣地悸動了一下。

  這段日子相處以來,她不覺得自己只是個小小的助理,她就像是他的夥伴一樣,他們會討論、會抱頭苦思對策、會爭辯彼此的觀點,就好像……就好像「聶氏」是他們一起經營的一樣,榮辱都將由他們共同承擔。

  然而,她享受這種心貼心的幸福感,卻也沒有忘記自己的定位。

  她很明白,商業界、社交圈是見高拜、見低踩,以往就算他嘴再壞,還是有不少人對他趨之若騖,爭相用熱臉貼他的冷屁股,但現在一切都不同了。

  他之所以會聽她說話,對她比以前好,純粹因為他需要一個可以說話的物件。他沒有選擇大哥,不是他們友誼生變,而是大哥起步比他早,他的自尊心不容許他向她大哥訴苦。

  至於她被選上,只是因為她善於取巧。

  她安排自己在適當的時候出現,她私底下做足了功課,她不計一切代價,犧牲所有娛樂,惡補商業知識,耗盡力氣,只為了跟上他,跟他一起跨出腳步。

  不過,這個靠自己硬湊才勉強得來的機緣,會讓他們並行很久嗎?

  她的小臉不禁泛起了愁容。

  也許她該及早為自己想個完美的退路,以便到他成功時,她看起來才不至於……太淒涼。

  進入狀況、確認未來方向後,聶爾璿有了第一波大動作。

  首先,他陸續召見所有派系的頭頭,哪怕是隱身在後、操縱暗盤的人,也精准地被揪出來。

  經過懇談,這些人都退出「聶氏」了,而且是毫無條件地退出。

  「很難想像,那些之前作風還那麼強勢的人,居然都被你『勸退』了。」

  坐在銀行的貴賓室裏,冷氣呼呼地吹,矮幾上擱著兩杯熱茶,兩鬢花白的老董親自接待聶爾璿。

  「要不要跟我說說,你是怎麼讓他們心甘情願撤手的?」

  聶爾璿淡淡一笑。「我什麼也沒做,是他們自己抽腿的。」

  「用他們的把柄,逼走他們的人,這招既利索又不落人口實。」銀行老董端起一杯茶,慢慢啜飲。「好。」

  他沒接話。

  雖然「聶氏」裏,帶頭作亂的人已經離開,員工也接受安撫,回到崗位上做事,但真正的問題還在後頭。

  「我聽貸款部經理說,你來,是想融資?」

  「是。」提到敏感問題,他依然氣定神閑。

  「我好奇你的融資案,為何直接轉進我手裏?」他這個老董已不多管事嘍。

  「我知道對貴行來說,此事不好過關,讓德高望重的您親自婉拒我的要求,才能一勞永逸。」他直接點破貸款部經理一聽他的來意,就翻臭臉的真正原因。

  銀行老董稱許地點點頭。

  「你倒是看得很透徹,既然如此,又為何不藉口告辭?」

  事實上,他的確有轉身就走的念頭。

  以「聶氏」目前的借貸狀況,到固定往來的銀行拜訪,只是自找麻煩,再談融資,更是自取其辱,要是他還要臉,就應該離開,尋求其他奧援。

  只要不見老董、不被當面拒絕,他永遠都保有最後一個拚搏的機會,而此時此刻,一旦被Say No,就再也沒有捲土重來的機會。

  但他選擇留下來。因為愈冷漠、愈粗魯、愈輕視的對待,就愈令他想起婉吟,還有她那雙總是盈滿對他的信心的眼睛。

  她不知從哪裡學來一套爛到家的「催眠功夫」,每天都對著他說--聶爾璿,你很棒、你很有魄力,任何問題都難不倒你,你一定一定會成功。

  真是些傻話!但他卻發現自己無法斥責或揶揄她。

  就是她的軟語誘哄,就是因為那雙見到他,總會進射驚人光芒的眼睛,就是那使他的名字洋溢著雀躍音符的語調,讓他再也說不出「我放棄」三個字。

  聶爾璿坐直了身。「我不離開,是因為我必須擁有讓『聶氏』東山再起的資本。」

  「年輕人,我很欣賞你的魄力,但你沒有實際掌舵的經驗,加上本行的呆帳多拜令尊所賜。我是個有理智的人,不會放准你的融資案。」

  這是很明白的拒絕,他該告辭了,但--該死的,那雙盈盈大眼在他腦中眨呀眨、眨又眨的,像在問他為什麼不多盡一點力、再多盡一點點力?

  「您自認是一位有理智的銀行家嗎?」他聽到自己問。

  老董微微一怔,原本已經要召人送客,怎麼突然問又多了轉折?

  「我是。」

  「如果你是,就不會陸續貸那麼多款項給家父,家父是出了名的商業蠢才。」

  「他提出了許多擔保品,而你,就我所見,兩手空空。」

  「我有項擔保品,是他沒有的。」

  「是什麼?」

  他挺直背脊。「我。」

  老董笑了笑。「只可惜,我們不能在擔保品那一欄填上『聶爾璿』。喔,對了,我記得『聶氏集團』跟『夏城集團』私交不錯,找他們幫忙也不是不行。」

  「的確,『夏城集團』的夏鼎昌提過,願意挹注資金到『聶氏』來。」

  「那你怎麼不要?條件談不攏?」老董曖昧地笑。「我聽說夏家的小女兒在『聶氏』當你的助理,你們早就不分彼此了,何不大方接受『大舅子』的挹注?反正都是『一家人』嘛。」他暗示著裙帶關係。

  聶爾璿閉了閉眼睛。

  正因為他對婉吟的感覺愈來愈強烈,所以他不能接受夏鼎昌的幫助,他不要讓這份感情沾染上任何銅臭的氣息,一點點都不要!

  「我要靠自己的力量,挽救『聶氏』。」他咬著牙說道。

  老董內心有著激賞,嘴上卻故意問:「你,二十郎當歲,沒有半點實績,一直都在閑晃的大少爺,憑什麼說自己是最有力的擔保?」

  「沒做事不代表沒在想該怎麼做事。與其邊做邊錯,不如想定了再做。」

  「有意思,沒想到你這個性倒是跟你爺爺一模一樣。」銀行老董終於露出感興趣的笑容。「跟我說說你的企畫吧。」

  帶著滿意的戰果,聶爾璿回到「聶氏」。

  他回到自個兒辦公室,看到沙發接待區那方,長幾上又是原文書,又是筆記型電腦,又是個大書袋,就知道婉吟一如以往,上完課就過來報到了。

  他酷酷地開口:「一個好消息,猜--」當視線越過沙發椅背,他倏地打住。她在睡覺!

  他看了眼腕表。難得她今天過來的時候,他沒待在辦公室裏恭候大駕,這小妮子就偷起懶來。

  他繞過沙發,蹲下身。好消息在胸口翻騰,他興奮莫名,想要在最短時間內跟她分享。

  這跟他的本性完全不合。雖然他有拜把兄弟,但對於發生在自身的好事、壞事,從沒有衝動想向誰提起,無論發生什麼事,他一律默默在心裏「喔」一聲,沒想過要分享。

  但這一次例外!他飆車回來,聯手機都不用,就是想當面跟她說。

  不,他不是「只」想告訴她這個消息,他「更」想看她聽到消息時的反應。

  這段時間的相處,讓他知道,婉吟是很容易為了一點小事而手舞足蹈的,如果她知道他說服銀行、取得支援,她會樂成什麼樣子?

  搞不好她會爬到桌上去跳舞!

  他帶著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微笑,一手撫上她的臉頰,正想把她輕輕拍醒,突然間,他打消了主意。

  她的睡顏很美,但令他愕然的是--在那雙長長羽睫下,玉白的肌膚有抹淡淡青影。

  她什麼時候多出黑眼圈了?還有,她一向眠寐不深,如今躺在沙發上,椅面又窄,姿勢又不舒服,她卻均勻的呼息入睡,這代表什麼?

  她累壞了?

  她當然累壞了!

  他依稀想起,這陣子好像是大學生要命期末考的時候。前幾天,她才興高采烈地提起,到了暑假,她就可以全天候「聽候差遣」,而他也覺得高興,卻絲毫沒顧慮到,年紀輕輕的她是兩頭忙。

  本來想要拍醒她的大掌,在他思索的當兒,自動自發摩挲起她的粉頰。

  她的皮膚嫩粉粉,摸起來很舒服,每次他藉故給她「感激之吻」時,指尖總是在她的臉頰流連不去,還有她膨松柔軟的發絲,也是他的最愛。

  他失神地盯著她的睡顏,不知過了多久,才起身回座,處理公事。

  又不知過了多久,他才聽到長沙發上,傳來一聲痛吟。

  「噢……」好像真的很痛苦的樣子。

  他迅速站起身,從他的高度,很輕易就能越過椅背,看到她的情形。

  她半仰起身,抓來礦泉水,從大書袋裏抓出一個藥包,以快如閃電的速度,吞了那包藥,然後,倒回去繼續呻吟。

  「婉吟?」他箭步向前。「妳吃了什麼藥?」

  她睜開迷蒙的雙眼。「噢,你回來了!」

  「妳到底吃了什麼藥?」

  「跟銀行那邊談得怎麼樣?」

  他已經沒了快樂的心情,她的狀況比較重要。「妳是不是累出病來了?」

  她不想在他面前暴露弱點,「我睡了多久?我記得我只瞇一下下而已呀。」

  兩人互相搶白一番,都得不到彼此想要的答案,於是狠瞪著對方。

  過了許久後,她讓步。「我吃什麼藥,是很私人的事。」

  「喔,是嗎?」他嘲諷地答。

  其實他很擔心兩頭奔忙,累壞了她,但他就是天生嘴壞,說不出好話。

  他以前根本沒注意過,男女之間有什麼體力能力的差距,婉吟好像也從沒喊過苦、從沒叫過累,他懷疑自己苛待了她而不自知。該死的他!

  「先告訴我,妳吃了什麼藥?」

  「就是一些……止痛調經的藥,沒什麼大不了的。」她從沙發上坐起來,他沒有錯過兩道柳眉打結那瞬間的表情。「你跟銀行談得怎麼樣?」

  「我出馬,當然沒問題。」

  柳眉的結迅速解開,笑意躍上她唇角。「太棒了!成功的第一步!」她努力想要表現出開心,但最後只有嘴角在笑,想又叫又跳也提不起勁來。

  「我本來以為,妳會爬到桌子上去跳舞。」

  「我也想。」她遺憾說道。「可是今天不方便。」

  「為什麼不方便?」他追根刨底。

  天哪,難道「止痛調經」四個字,沒有帶給他任何的「啟發」嗎?

  她垂著小臉,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回道:「我生理痛。」

  他一傻。對,婉吟是女人,健康且發育完全的小女人,她當然會有「不方便」的時候。

  該死的,他以前從來沒有想過這個!

  他攢起眉峰。「只有這一次會不舒服嗎?」

  老天,可不可以不要再討論這個問題?她憋紅了小臉。

  「……每次多少都會,只是之前都沒時間泡藥浴,這次才會特別不舒服。」

  「吃了藥還會痛?」他認真盯著她的眼神,彷佛她是一迭有問題的財務報表。

  「還是有點不舒服,我們現在可以轉移話題了嗎?告訴我,你是怎麼說服那個銀行老董?聽我爺爺說,他是個很會精打細算的人。」

  「既然融資沒有問題,那代表我通過對方的考核了。」他的眼神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。「除了吃藥,還有什麼方法可以減輕不舒服?」

  「保持腹部溫暖吧。」

  他立刻搓起雙掌,確定掌溫夠暖,掀起她的上衣衣襬,就想鑽進去。

  「慢著--」婉吟的臉紅到不能再紅。「我的書袋裏有暖暖包,打開包裝,搓一搓,就會恆溫二十四小時,不勞你親自出馬。」

  「是嗎?」他的表情看起來有一點失望,不過澄是聽她的話,去翻書袋。

  照著她的指示,他打開人生第一個暖暖包,交給她放在小腹上。

  然後,他打橫抱起她,站起身,重新落坐,讓她蜷在他的懷裏。

  被暖烘烘的包圍著,吸嗅屬於他的男性氣味,婉吟覺得自己就像從人間免費升等到天堂,感覺到安全、貼心和悄然怦動的喜悅,困意又一波波地進攻。

  她揉揉鼻尖,打了個小小的呵欠。「你不是還有很多事要做嗎?」

  「為了慶祝銀行那邊小小的談判成功,今晚我們倆都提早打烊。」

  他在她的唇上印下溫存的一吻,拉來外套蓋住她,摟著她入睡。

  在歎息著進入夢鄉前,婉吟再次提醒自己,千萬千萬要珍惜這份幸福--因為她可以預料,它不會持續太久。

  真的,不會太久。

  第一次的生意談成之後,緊接而來的,是更多更多成功的案例。

  三年六個月的沉潛、蛻變,「聶氏集團」在商場上的地位與過去截然不同。

  它現在代表的是,代理多家國外名牌衣飾的當紅炸子雞,華人新銳設計師亟欲爭取的贊助商,並且擁有北中南三大頂級 Shopping 廣場的龍頭老大。

  他成功了!

  「聶氏」規模硬是擴大好幾倍,也因為他在超短時間內,以悍然強勢的魄力,殺出一條血路,轉虧為盈,因而被人稱為「冷面悍將」。

  他的決策流程已不再只是與婉吟兩個人,窩在總裁辦公室裏一起討論,連咖啡紅茶都要自己泡,現在他有整個秘書室的人力足以差遣,有許多專業人士為他效命。「聶氏集團」步上軌道之後,愈辦愈像那麼回事。

  他的事業大展鴻圖,婉吟也差不多完成大學學業。

  聶爾璿叼著煙,對著穿衣鏡,一邊打領帶,一邊暗忖:是他多心了嗎?自從「聶氏」重返榮耀,婉吟彷佛也一點一點在疏離他……

  「爾璿,別磨磨蹭蹭,你今晚是男主人,邀了婉吟當女伴,要早點過去接人家。」聶奶奶一身華貴裝扮,走進他的房間。

  本季名牌衣飾發表會完美結束後,他首度在聶宅大開宴會,一來將聶家返回名流圈一事,公告周知,更重要的是,他要將與婉吟的關係臺面化。

  現在,他不再是 Nobody ,他有足夠的條件可以放手去追求她。

  他知道,今晚的宴會是沸騰一時的話題新聞,人人搶破了頭要參加,甚至在宴會還沒正式開始的此刻,他已經聽到人車喧嘩。

  他走到窗邊,看到一輛接著一輛的名車,駛入車道,他步下暗梯,從後門轉到夏家,去接今晚的女主人。

  然而,他卻在兩家的後門口,看到一輛吉普車。

  「嗨!」車上年輕的男子,看起來還是學生模樣,開朗地跟他打招呼。

  「你哪位?」他眉心一蹙。

  「Jimmy,你早到了!」一串悅耳的招呼在他背後響起,令他一怔。

  他緩緩回過頭去。「妳要外出嗎?」

  婉吟一臉笑,全身上下都是牛仔勁裝,只有西部帽、領巾與滾毛短靴,才是正宗鮮豔的紅色。

  她燙卷的長髮在夜風中舞著,飄送與他記憶中完全不同的發香。

  「今晚我要參加大學同學的惜別會,Jimmy來接我。」她彷佛沒看見他變得鐵青的臉色,充滿活力地介紹道:「Jimmy,這位聶先生是很了不起的人物喔。」

  Jimmy的眼中射出崇拜的光束。

  「我知道,我主修行銷,希望以後有機會能為聶先生效力。」

  他心裏一哼。小子,就憑你今晚出現在這裏,就一輩子甭想跟「聶氏」搭上線。

  他轉向她。「我以為我每天晚上都叮嚀過妳,今晚妳是宴會的女主人。」

  婉吟將波浪長髮往後一攏,走上前,替他調整領帶。

  「聶大哥,今晚是你的主秀,我不能搶走你的風采。」她笑得相當完美,就跟「古董洋娃娃」時代的她一模一樣。

 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,心裏有不祥的預感。「什麼意思?」

  她輕輕掙開,白了他一眼,繼續為他調整領帶夾。「這些年,因為『聶氏』曾經沒落,你也嘗透了人情冷暖。但現在,你成功了--」

  「『我們』成功了。」他提醒她,是他們並肩作戰,「聶氏」才有今天。

  「Whatever。」她整理好他的儀容,滿意地微笑,往後退一步,直視他的雙眼。「如今,你擁有比過去更強大的能力,足以呼風喚雨,我相信你一定很懷念過去備受矚目的生活--」

  「見鬼了!我什麼時候說過,我懷念別人對我唯唯諾諾的樣子?」

  氣氛好像有點僵!Jimmy 縮在車上,咬著手指,不敢開口插話。

  「你沒說過,但任何人都忘不了那樣的歲月。所以,今晚你是宴會的唯一主人、唯一主角,我不能跟你一起現身,那將會讓你少掉很多『機會』。」

  她下巴一抬,示意 Jimmy 坐到一邊去,她則以閃電般的速度,跳上駕駛座。

  他雙眸瞇了一瞇,賭她不會就這樣離開。

  「說清楚,什麼『機會』?」她在暗示,他該接受那些曾經視他如敝屣,如今卻拱他如王族的女人?

  「你又不笨,你知道我在說什麼。」

  婉吟舉起紅帽揮一揮,發動車子。

  「Bye,享受你得回來的一切。」

  她油門一踩,吉普車飛沖出去,遠遠將聶爾璿拋在後頭。

  他陰騺地看著絕塵而去的車影,壓根不信她剛剛說的半句話。

  婉吟在逃避,她想跟他劃清界線,想得要命。

  但,為什麼?

  她可以在他最潦倒的時候,談笑自若,與他相伴,卻在他有所成時迅速揮手說掰掰,到底是他有問題,還是她有問題?

  抑或是,他們兩人之間,早就存在著他根本沒注意到的裂痕?

第五章


  「學姊,這樣好嗎?」Jimmy 邊問,邊回頭看那逐漸變小的人影。

  婉吟咬咬下唇。「有什麼不好?」

  「依男人的角度,如果我們辦一個 Party ,還鍥而不捨邀同一個女人當女主人,卻被臨時放鴿子,感覺會很差耶。」

  婉吟看著前方,手指因抓緊方向盤而泛白。她避重就輕。

  「你想太多了,那不是一般的玩樂 Party,那是商業界、名流圈的宴會。」

  「所以,一個稱職的女主人就更重要了,不是嗎?」這樣才是正常的邏輯。

  「或許吧。」她不想多解釋,直接把吉普車開到附近二十四小時開張的咖啡館,把車還給他。「別忘了,淩晨兩點要過來送我回去喲。」

  她跳下車,摘下帽子,推門進店,到櫃檯點咖啡,選擇坐在對看街景的長桌,看熙攘人群隨時間流失,變得稀疏,漸涼的黑咖啡可以代表她的心情。

  她可以想像今晚聶家的宴會有多盛大,她可以想見有多少達官貴人等著拜見最新的「冷面悍將」,她更可以想像有多少名媛淑女、世家千金,會圍在聶爾璿身邊,親炙他的風采,為他的每一句話回以盈盈笑意。

  很快地,他的手臂上就會掛著其他美女。

  以前共同打拚的歡笑與甜蜜,還有他纏著她撒嬌的霸道與溫柔,只是他在極度孤寂時,「病急亂投醫」的結果,現在金錢權勢都回來了,又會有很多美女會圍繞在他身邊,她又將會回到那個不起眼的位置。

  與其被冷落,不如識趣退開,這樣以後見面,大家才不會尷尬。

  她雙手捧著咖啡杯,無神地凝視窗外。

  但,為什麼?

  她明明曉得,情況本來就是這樣,每個人都有階段性朋友,每個朋友都有階段性任務,完成了階段性任務,就該一拍兩散,她之於聶爾璿也是一樣,但為什麼……即便如此,她還是會不想放手,會覺得心痛?

  當Jimmy送她回家時,宴會已經結束,聶宅一片漆黑,只有幾個房間點著燈火,大概是宴客公司還在打掃。

  那些打著燈的房間,並不包括聶爾璿的臥室。

  告別Jimmy,她從後門溜入,打開門,一個人影環著雙臂,倚著門,側在牆邊。

  「終於回來了。」

  「喝!」她沒想到有人躲在那裏,嚇了一跳,下意識叫出跳上腦中的第一個人名:「聶爾璿!」死定了,她沒想到他會在這裏堵她。

  那人放下雙臂,從陰影處走了出來。「妳大哥。」

  「噢……噢。」心情像坐雲霄飛車,一下沖高,一下竄低。「大哥。」

  「回來了?跟大學同學的聚餐好玩嗎?」夏鼎昌問。

  她一愕。除非聶爾璿打小報告,否則大哥不會知道這件事的啊。

  「還、還不錯。」既然他問起了,她也只好硬著頭皮答。

  「我要妳知道一件事。」夏鼎昌以她從未見過的嚴肅,讓她知道他「鐵腕總裁」的外號不是浪得虛名。

  「妳雖然是我的妹妹,但爾璿是我的拜把兄弟。論關係,妳跟我比較親,但論交情,他比妳多了六年。」

  她喃喃道:「這算哪門子比法?」

  夏鼎昌沒有回答。「因此,不管你們兩人誰刻意傷了誰,我都不會原諒。」

  「大哥,你在說些什麼?」她故意裝傻,把帽子拿在手上把玩。「對了,今晚聶家的宴會……辦得怎麼樣?」

  「妳何不直接問他?」他反問,率先踏入宅裏。

  婉吟站在夜風中,仰起頭,看著隔壁聶爾璿的房間。

  燈明明就關了,顯示他早已睡了,一定是宴會極為成功,把他累壞了,不然他怎麼會睡得這麼早?

  她不解,既然如此,大哥為什麼看起來好像在生氣?

  她拖著腳步上樓梯,走進暗沉沉的房間,將自己拋到大床上。

  「妳終於回來了。」靠窗的籐椅上,傳來飽含不悅的聲音。

  她立刻從床上彈了起來,四柱大床饒是堅固,被她猛地一跳一震,束帶掉落,玫瑰紗床幔松滑開來,瞬間將她困在柔軟的小天地裏。

  籐椅上的男人站了起來,緩緩地朝她走來。

  「聶……大哥,這麼晚了,你怎麼會在我房裏?」空調保持在舒適的二十五度,但她的背心卻滲出汗來。

  「妳說呢?」

  她擠出笑容。「宴會太成功,所以迫不及待想跟我炫耀?」

  玫瑰紗床幔立刻被大掌撩起來,聶爾璿的怒氣毫不節制地輻射到她身上。

  「我要一個解釋。」

  「什麼解釋?」她悄悄地向後輕挪。

  他的怒氣前所未見,直接伸出大掌,把她拎到跟前。

  雖然過去四年,他們經常徹夜工作,但除了愈來愈纏綿的「感激之吻」外,他並沒有對她採取更親昵的行動--雖然有幾回,她察覺到他的大掌滑到她胸前,但很快又抽了回去,讓她又困惑又受傷。

  他不想碰她嗎?若是如此,他為何愈吻愈煽情?

  他想碰她嗎?若是如此,為何當他觸及她的裸膚,會像被火焰燙著般抽手?

  她早已熟悉了他的氣息,但熟悉的是乾淨的、純男性的他,但此刻……感覺太奇怪。

  他進入她的臥房裏,與她的氣息融合,竟成了一種絕妙的組合,加上他用力一拎,「害」她滑坐到床邊,為了不擠著他,她不得已,只好打開併攏的雙腿,感覺有點……不是有點,是「很」曖昧。

  不知道他有沒有發現,她的臉就湊在他「點點點」的位置……

  聶爾璿的怒氣蓋過一切,暫時沒察覺到自身的「優勢」。

  「不要裝傻了,我要知道,妳疏遠我的原因,也要知道,今晚妳『臨時有事』的理由。」

  這樣的「情勢」叫她怎麼「理直氣壯」得起來?

  「聶大哥,你要知道,我不可能一直都在你身邊。」她委婉地說。

  「為什麼不可能?」他執意要問。「妳厭倦我了?」

  「不、不是。」奇怪,他為什麼沒有像她預料中那樣,迅速朝別的美女靠近?

  「不然是什麼?」

  「我可能會出國留學--」

  「我記得妳沒那麼喜歡念書。」

  「我可能會試著創業--」

  「妳以為妳爺爺會答應嗎?」

  「爺爺答不答應,並不重要,重要的是我想去做,我就會去做--」

  「那就去做,我會像妳支援我一樣地支援妳。」

  「不,我不需要--」

  「妳不需要我?」他的語氣變得輕柔,像薄薄刀刃,俐落剖出了問題核心。

  她頓了一下,心口一緊。

  「是的,我不需要。」她仰起頭,試圖用燦爛的笑容去面對。「我沒有當時你那麼窘迫的環境,我有很多選擇和資源。」

  「所以我對妳而言不是必需的?」

  「可以這麼說。」她笑得更燦爛,內心卻更苦澀。

  他心中的怒火更熾。沒有一個男人可以忍受這樣的侮蔑,尤其當他已經體會到她的美好,對她有了愈來愈深的情愫,卻必須不斷按捺,只是為了讓自己事業更成功,更有本錢追求她--然而當他達到對自己諸多的要求後,她卻殘忍地揮手說掰掰,說他不是「必需」的。

  他感到受傷、感到憤怒、感到自己就像一個尋寶的人,不斷過關斬將,堅持到最後,卻發現寶物已經拍拍翅膀,自己飛掉。他就像被要了一樣!

  她不懂他的心事,兀自打哈哈。

  「嘿,別弄得好像我傷了你的心。聶大哥,看看你,你用自己的力量重振家聲,你今非昔比,我敢打賭,今晚一定有很多人搶著跟你說話--」

  「沒有。」

  「那應該有更多出身良好、身價不凡的年輕妹妹期待你的關注。」

  「四年來,我身邊就有一個條件優的年輕妹妹,我還要去關注誰?」

  她一呆,意識到他說的是她,還來不及感到甜蜜,就駭然驚叫。

  「你該不會臭著一張臉,直到宴會結束吧?」

  「有何不可?」他倨傲地盤起雙臂。

  她大感心痛。「你會把所有未來跟你可能有合作關係、聯姻關係的人,統統得罪光呀!」機會走了是不會再回來的呀!

  「那又怎樣?」他根本不在乎。

  因為這個宴會不重要,得罪誰也都無所謂。真要細究起來,前來與會的人才得罪過他呢!在他苦戰時,假裝忘記他的存在,見到他還頻頻丟白眼。

  但這一夜對他來說,還是重要的,重要在於他想要和她一起出現在人前,重要在於跟她一起舉杯慶祝,重要在於他要公開第一張傲人的成績單,而特優的成績是「他們」一起創造的。

  她歎了一口氣。「你不能把希望放在我身上。」

  「為什麼?」他執意要問出個答案,才能「對症下藥」。

  因為那只是過渡時期,因為她是唯一人選,因為是她取巧又刻意地出現在他面前,不著痕跡地自我推銷,因為他太寂寞了,不得不屈就於她的陪伴。

  她是屬於過去的夥伴,只不過他一直沒想清楚罷了。如果他回想起曾經如何批評她、如何斬釘截鐵地說不娶她,他就不會對她如此執著。

  她深吸一口氣。親手推開他,令她心痛,但等他日後清醒過來,他會感激她沒有接受他一時神智不清的霸道追求。

  「聶大哥,你要知道,我為你打氣是因為一直以來,你就像我大哥一樣。」

  「妳大哥?」他僵硬地學舌。

  「沒錯。沒有妹妹會在兄長有難時,棄他而去的,對吧?」

  他沉默了好久好久,然後才像壓抑什麼似地開口:「原來如此。我來為這些年作個總結。之前,妳陪我沒日沒夜地奮鬥,這完全是基於『妹妹』對於『兄長』的關懷,對吧?」

  「嗯。」心口淌血了。

  「而妳今晚的缺席,絕非惡意,純粹是不想奪走我的風采,也希望讓我有更多交朋友--尤其是優質女朋友的機會,對吧?」

  「嗯。」別說了,再說下去,她的心都要失血過量了。

  又是一陣長長的沉默。

  牆上,掛鐘秒針一格一格地往前進,像利刃一刀一刀劃在她心口上。

  他猛地扣住她的後腦勺,逼她向上看,一臉獰笑。

  「妳說妳把自己當作我的妹妹?」他用力咬字,彷佛覺得很荒謬。

  「怎樣?」他怎麼搞的?好像愈來愈生氣。「這樣不可以嗎?」

  「當然可以。」他溫柔說著,跪在地上,拉近兩人的距離。「但是,當我們這樣……」他輕啄她的唇。「這樣……」他細細描繪玫瑰唇瓣。「這樣……」她習慣性地張開嘴,迎接他的糾纏,舌尖互逗,渾然忘我。

  忽然間,他放開她,丟出一句極為殘忍的話:「自稱把我當作大哥,卻跟我吻得難分難捨,妳說,這不是挺變態的嗎?」

  原本沉醉在其中的她,眼兒眨了眨,像在瞬間掉進冰窖。

  「妳以為我是瞎子嗎?」他又生氣又溫柔地問道。「妳以為我看不出,妳對我的愛戀嗎?」

  「你……」她傻住了。「我有表現得那麼明顯嗎?為了撇清,我今晚明明就故意避開了呀。」

  話出如風,她隨即掩上嘴,卻撈不回已經溜出口的事實。

  她氣得搥床鋪出氣,該死的,前功盡棄!

  她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,以為他看不出她喜歡他。這下可好了!他話都還沒套上兩句,她就直接道出N年來最大的秘密。等著被笑吧,夏婉吟!這就是喜歡上毒舌男人的小小悲哀。

  她不雅地抽起雙腿,嬌軀一扭,就往旁邊爬開。她要用枕頭把自己悶死!她愛死了他的毒舌,卻忍受不了他再一次斬釘截鐵的批評。

  「為什麼要避開?」

  「因為我不想跟你在一起。」

  「為什麼不想跟我在一起?」

  她掀起薄被一角,鑽進去,把臉埋進枕頭,用薄被多扣一層。

  「不要一直問『為什麼』,根本就沒有『為什麼』!」她的喊聲有些模糊。

  兩簇火焰在他眸中閃啊閃。也許今晚就採取行動,稍嫌急了些,但比起四年漫長的等待,全世界再也找不出比他更紳士的男人--儘管他偏好以壞蛋自居。

  他輕掀被單一角,無聲無息滑進去,直攻大本營。

  「白癡、呆瓜、傻到無可救藥、最好把大腦切來當生魚片吃……」她兀自咕咕噥噥,罵自己太大意。

  「嗨……」他偷偷撩開她的波浪發,朝她頸後輕吹一口氣。

  她全身僵住。

  有意思,再吹她兩口氣。

  「哇啊!鬼呀!」她嚇得彈起來,滿床亂竄,玫瑰紗床幔被搖得左右晃動。

  老實說,光看那「床景」,真的很煽情,好像有誰在裏面翻雲覆雨似的。

  聶爾璿想,必須先制止這一波床幔輕晃,他才能製造出更猛的「床景」。

  他拉住婉吟的小腿,硬把趴著的她,扯至自己身下。

  與世隔絕的床幔,柔軟晃蕩的床墊,純男性與純女性交融的氣息,還有當她被扯至他身下,親身體驗他堅硬起伏的肌肉的感覺,她的小臉都漲紅了!

  他將她翻過身,她仰躺在床上,他隨即覆了上來,壓在她身上的沉沉重量,與彌漫在她鼻尖的陽剛氣息,讓她不禁小鹿亂撞。她別開臉。

  「妳在害羞嗎?」

  「我覺得丟臉,拜託你行行好,快點滾出我的房間。」

  「好。」他繼續盯著她左閃右閃的眼神。

  「好就出去啊!」她踢著雙腳,感到他身子微微沉下,有個「東西」硬邦邦地抵在女性最柔軟的地方。

  即使隔著牛仔褲、即使隔著西裝褲,她還是可以感受到它的震顫與熱力。

  他他他、他有反應耶!難道他想、他想要……不會吧?

  「不必覺得丟臉,我對妳有相同的感覺,但必須等到今天,我才能對妳展開行動。」

  「啊?」她傻住了。他他他、他在說什麼啊?他要展開什麼行動?

  他單手撐在床墊上,性感墨發垂墜而下,比魔鬼更英俊,婉吟看得意亂情迷,什麼「階段性的朋友」、什麼「階段性的任務」,迅速被拋諸腦後。

  他就在她眼前,這房裏、床幔之下只有他們倆,她的眼裏就只有他、他、他。

  她不知道,自己的眼神盈滿了多少愛戀。

  她不知道,就是為了讓這雙眼睛永遠閃亮耀眼,他從不認輸。

  她不知道,她眼裏的愛戀讓他多麼癡迷,讓他變得多麼強悍。

  若說如今的「聶氏」,是為了她而建立的商業王國,絕不為過。

  「婉吟,我愛妳。」

  好像是夢啊!她傻呼呼的笑。

  「我要妳。」

  真像夢境成真,她還是傻傻的笑,笑得甜甜的。

  「做我的女人吧。」他玩弄她的牛仔衣扣,一顆顆挑開,發出清脆的聲響。四年來第一次,正大光明碰觸她頸部以下的美麗風光。「點頭啊。」

  她看著他燃著烈焰的眼眸,既不冰,也不冷,沒有嘲諷,也沒有不屑,只有濃得化不開的熔巖在其中緩緩流動,誘惑她一躍而下。

  在他霸道地噙住她的唇時,她才意識到一件事--她剛剛……點頭了。

  光裸嬌軀的美女呻吟著,翻了個身,絕豔的臉上還是嬌憨的睡意。

  她的氣質、容貌、身段還是維持在女人與女孩的最佳綜合體。

  女人身邊的男人,側著身,頑皮的長指在她的雪峰上溜來溜去,享受滑「雪」的細緻質感。

  女人原本屬於淺眠,一點點細微動靜都會讓她清醒過來。但這一年多來,單身女郎雙人床,床上多了個野男人,多份安全感,總算不再受淺眠之苦。

  「……別鬧!」女人輕嚷無用的抗議。

  男人霍然起身,將蓄勢待發的男性象徵置於她的雙腿之間,手臂勾著玉腿,直沖到底。

  「嗯……啊。」猶在睡夢中的人兒發出不堪承受的嬌吟。

  婉吟終於清醒過來,她抬起眼兒,雙頰酡紅地瞪著一臉得意的他。

  「下去啦!你這個好色鬼!」

  他壞壞一笑。「如妳所願。」

  他從善如流地「躺」下去,轉換了姿勢,太過深入的接觸,讓她忍不住驚呼出聲。

  她的眼神被情欲氤氳得水氣朦朧,不平地低叫:「我才剛起床,就叫我做劇烈運動,你這樣會不會太不人道了?」

  「錯了,我正在行『人道』。」他調侃地笑著。

  快速衝刺間,他狀若不經心地問起:「對了,妳什麼時候才願意讓我這個地下情夫曝光?」

  「什--什麼?」她半裝迷糊,半真迷糊。

  他進攻動作不斷,但也很好講話地重複一遍。

  「妳什麼時候才肯讓我這個地下情夫曝光?」

  「啊?那個啊……你沒聽說過……嗯啊……『見光死』嗎?」

  他動作倏地打住。

  「我要的是一個時間,不是推託的理由。」

  他抱著她,翻了一個身,他上她下,比較好控制局面。

  「聶爾璿!」要卻得不到,她有點動怒了。「不要在這個時候要我。」

  「是妳耍我。」看她因為想要他而抓狂,滿足了他的男性自尊。「我不會那麼傻,要是每次都讓妳滿足,我能得到什麼承諾?」

  「不要這樣……」

  「只要說出我想聽的話,我都給妳。」

  她挫敗低喊,手指開始撕抓床單。「……你到底要我說什麼?」

  「說妳愛我,說妳要我,說妳願意承諾我們之間的關係。」

  前兩項OK,但第三項……「還、還不到時候。」

  「真是遺憾。」他側著頭,雖然欲望仍然昂挺,卻沒打算讓彼此「好過」。

  她淚眼汪汪地看著他,櫻唇微張,眸中有無辜又激切的渴求。

  然而,他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,抽身離開,逕自走進浴室。

  等不到下一波攻擊的婉吟,愕然睜開眼,正好看到浴室的門關上。

  他是怎麼回事?怎麼說「收工」就「收工」?

  她裹著被單,嬌軀因為情欲而顫抖,豔紅絲質被單襯得她肌膚更加勻嫩。

  她擂門。「喂,你在幹什麼?」

  他慢條斯理地沖澡,直到穿好浴袍才打開門,居高臨下睥睨她。

  「不承諾我的存在,就沒有高潮。」

  她氣紅了臉。「拿這個來作談判的籌碼,真卑鄙!」

  「我還『站』得挺挺的,妳想改口反悔,我隨時奉陪。」他意有所指地看看腰下。「妳一直不給我一個名分,會不會太過分?」

  「名分?我們的關係不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嗎?」

  「是喔,在妳家跟我家的確是公開的秘密。」他好像很理解似地點點頭。「但妳從沒當眾承認過,妳不肯跟我合照,妳不回答朋友問起我們的戀情,有一次,我甚至聽到妳對妳爺爺說,叫他忘了多我這個孫女婿的事了吧。」

  啊,被他聽到啦?

  關於「公開交往」,她自有定見,不達「某個目的」,她絕不會承諾,他在那裏催催催也沒用。

  雖然她已經明白,他是真的愛上了她,他們熱戀著,即使有別的女人殷勤示好,他也無動於衷,只對她一個人專情,但有某個心結,還是必須親自解開,她才能完全釋懷。

  見她沒有否認,他更憤慨。「我比藏在床頭櫃裏的按摩棒更不如。」

  「我沒有私藏按摩棒。」好冤!

  「廢話,有我這個精力充沛的『種馬』,夜夜夜狂,誰還需要按摩棒?」

  「就因為這樣,這一回合就要半途而廢嗎?」

  她依依地看著他,紅絲被單漸往下滑,暴露出一吋吋充滿愛痕的肌膚。

  「真的不要做完嗎?」她無辜又清純地眨眨眼睛。「等一下上班,你拉得上西裝褲的拉煉嗎?鼓鼓的,會不會不好看?會不會被女下屬誤以為是性騷擾?」

  他咬緊牙關,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了。「該死的,給我承諾,其餘免談。」

  「這麼絕?」她任紅絲被單落下。

  太下流了!這個小妖精居然也學會用身體來談判。慢著,他也有招!

  「或許……我需要的只是一時的安撫,就算謊言也可以。」

  渴望與他魚水交歡的婉吟,主動貼近他的昂軀,他的熱力讓她腦袋漸漸混沌。

  「那好吧,我會試著對外承認,你是我的男朋友--」

  她還沒說完,只見他動作敏捷,扯開浴袍的帶子,直接將她抵在牆上。

  她勾著他頸後,額頭相抵,因這沉重的入侵,張口喘氣。

  聶爾璿笑得很奸詐。

  「是妳說的,從今天起,我是妳的男朋友--不只是實質上,更是臺面上。」


第六章


  秋季的涼意悄然而至。

  約莫一年多以前,婉吟想要創業,在爺爺與聶爾璿的聯手阻擋下,她求助於大哥,因緣際會將她的美容SPA事業掛在「藍獅健身俱樂部」之下。

  那時為了取得「藍獅」總裁藍義陽的信賴,她不惜親自下海,幫他完成追妻任務,好換得合作的機會。

  不消說,當時不知內情的聶爾璿,跟她冷戰了好一陣子,直到他確信藍義陽心有所屬,才臉臭臭地回到她面前,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過。

  雖然早就知道他愛她,不過,她還是有點竊喜啦,他會為她吃醋呢!聽說,他還去警告藍義陽,不准打她的歪主意,敢動她就準備領死吧!

  好友兼助理石學珍將車停進停車場裏,婉吟一身火紅套裝,拎著時尚公事包,巡視第三家分店。

  如她所言,做「追求美麗」的生意不會有錯!掛在「藍獅」底下的美容SPA事業,因她凡事親力親為,人美美、妝容也美美,當活招牌很稱頭,加上家世好、話題性又夠,業務拓展極為順利,短短一年內,已經開了三間分店。

  很忙碌!但好在籌備過程中,有學珍毛遂自薦,來當她的助理。

  學珍在社交圈裏,是個沒人搭理的尷尬人物。她是企業家第二代,差只差在是外頭生的,生母出身不很光彩,因此被歧視得非常厲害。

  看到她,婉吟彷佛看到小時候被人排斥譏嘲的自己,因此她二話不說就錄用了,名義上雖是主雇關係,實際上她是真心拿她當好友。

  因此,學珍是少數聽她親口坦承,她跟聶爾璿是一對的閨中密友。

  她走進店裏,邊點頭微笑,邊跟工作人員與顧客寒喧。

  剛好,今天她生日,籌辦了一周「普天同慶」活動,招待所有客戶半價體驗全新的海洋SPA療程,因此上門客人特別多,臉上也都笑咪咪的。

  「學珍,妳臉色不太好看。」走到她在分店的辦公室,她貼心的問。「發生什麼事了嗎?」

  「我……」頂著娃娃頭的石學珍看來清純極了。「我不確定工作時間能不能談私人的事?」

  婉吟翻了翻檔案,沒有重大決策待審。

  「說吧。」要她看密友愁眉苦臉,她做不到!

  「這件事,我很難啟齒。」石學珍低垂著頭,彷佛掙扎了好一會兒,才說道:「我、我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。」

  「什麼?」婉吟一驚,非同小可。「妳該不會是被已婚男人騙了吧?」

  「不不,他沒有騙我,他不是已婚男人,但……也許就快了吧。」

  「什麼意思?妳倒是說清楚啊。」又還沒結婚,又也許快要結婚,什麼呀!

  「我在某個場合遇見一個男人,對他一見傾心,他對我也有同樣的感覺。」

  「然後呢?」她性急地問,不是愛八卦,純粹為密友著急。

  「可惜對方已經有了個交往多年的女朋友,所以……」石學珍黯然地覷了她一眼。「他必須對她負責任。」

  「負什麼責任啊?」她聽不懂。

  「那女的跟他的奶奶……家人處得很愉快,家中也都屬意她當媳婦。」

  「那他呢?重點是,那男人怎麼想?」

  石學珍避重就輕,擦去掉落的淚水。「他跟我有緣無分。」

  「不是啦,我是問……」他跟女友是不是有小孩?要是有,那就棘手了。

  沒想到學珍說哭就哭,她只好拍拍她的肩,心疼地安慰。

  「事情會好轉的啦,如果他愛妳,他一定不會捨得讓妳受委屈。」

  她邊說著,邊想起聶爾璿雖然不太滿意她另行創業,但每次爺爺叨念起,他為她護航的悍然模樣--想起來真的很甜蜜。

  「真的嗎?」石學珍梨花帶淚。

  「真的啦,真的。」她的心思已經飛遠了。

  不知道聶爾璿幫她準備了什麼生日禮物,好期待喔。

  婉吟露出恍似夢幻的神情,而石學珍淚眼模糊下,唇角也翹起詭異的笑弧。

  「婉吟,這麼多年來,只有妳對我好,妳一定要支持我喔!」

  「一定。」

  到了晚上,另一場生日宴會正要展開。

  「富樂大飯店」承辦夏婉吟的生日派對。

  她原本就是世家千金,為了因應「商場女強人」的新鮮頭銜,她租下一個大廳,以及延伸到大廳外的庭園,作為宴會用地。

  由於美容SPA事業的成功,讓社交圈過氣的歐巴桑、歐吉桑不用整型,也像換了一張面孔,人人自信十足,不管有沒有請帖,都搶著要進來。

  婉吟穿著一襲豔紅絲緞禮服,露出美背,站在門口,親自歡迎每位賓客。

  回想起這陣子,雖然聶爾璿毛遂自薦很多次,但她還是沒請他當宴會男主人。每次拒絕,他看起來都像是氣壞了,一下子說她嫌他「帶不出門」,一下子又說他可以幫忙招呼客人,都被她擋了回去。

  奇怪,這傢伙怎麼回事?他平時明明最討厭跟人寒喧、打交道的啊……

  「夏小姐、夏小姐!」一陣叫聲喚醒她。

  她猛然回過神,一個宴會助手小聲地說:「人都到齊了,妳裏面請吧。」

  她的生日宴會採取自助式、開放空間,讓參加的人都能很輕鬆地聊天,她倩笑著,踏入庭園。

  一雙深邃的眼眸,從二樓露臺往下,直盯著她瞧。

  愛撫的目光從她裸露的背部,一路滑到挺翹的臀部,眼神充滿了佔有欲。

  「喂,你的眼神也太大膽了吧。」夏鼎昌拿著酒杯,靠在雕工精緻的欄桿上。

  「這叫大膽?那你怎麼稱呼我跟她之間的銷魂纏綿?」

  「不要在我面前,講你跟我妹妹的房事。」鐵腕總裁不自在地咳了一下。「這樣會讓我很尷尬。」

  聶爾璿沒理他,逕自看著她。

  婉吟好像心有所感,也抬頭回看他一眼,甜蜜地笑了笑,對他努努鼻子,直到身旁的朋友碰碰她的手肘時,才又收回視線。

  「你怎麼不去陪在她身邊,陪她一起接待賓客?」

  「她不准。」

  「她不准?」夏鼎昌聽了既好奇又好笑。「而你,居然會聽她的?」

  聶爾璿一向以率性自我聞名,說白話點,就是從不鳥別人的意見。

  「你知道如果我強行靠到她身邊,以她的男朋友自居,結果會怎麼樣嗎?」

  夏鼎昌聳聳肩。

  聶爾璿露出一個冷然的笑容。「試給你看!」

  她可以感覺到那雙眼睛不斷旋繞著她。

  霸道、熾熱、火辣,就像獨處時愛撫著她身軀的大掌,充滿了獨佔意識。

  而且……愈來愈靠近!

  她幾乎可以感覺得到,那像獵豹一樣,無聲無息的腳步一步步踏近。

  他在做什麼?他知道她的遊戲規則,她從來不跟他公開站在一起的呀。

  「婉吟,妳這身肌膚真是水當當。」周圍充滿了朋友的吱吱喳喳。

  「這都是我家最新引進的產品的功勞,大馬士革玫瑰精油系列產品。」

  「現在大家好像都很講究面子問題,婉吟,妳的店有沒有男性純護膚?」

  「當然有!你跟我約個時間,我親自帶你去。」

  她一邊跟人聊著,一邊感受到身後輻射而來的壓力。

  啊,前幾天早上她彷佛承諾過什麼,好像答應過,會承認他的存在……

  天哪、天哪、天哪!他該不會想在這時「當眾宣佈」吧?

  看著眼前男男女女突然變得恭謹的神色,她知道,他過來了。

  「婉吟。」醇酒般的低嗓在她身後響起。

  她感覺得到,背部裸露的肌膚,被他盯得就像要燒起來似的。

  她微微側過頭去。「嗨,聶『大哥』。」

  他撇撇嘴。

  她知道他很不滿意這稱謂,但沒辦法,她總得暗示他別太「超過」。

  她故作鎮靜,向周旁的朋友們介紹道:「大家都認識吧,這位元是『聶氏集團』的聶爾璿,聶總裁。」

  其他人都不由自主地退開一步,他環視眾人一周,輕輕頷首。

  即使是頷首,也是「尊貴的」頷首啊,每個人的神情又更拘謹一些。

  這大概是要歸功於他在商場上,素有「冷面悍將」之稱。

  聽過他名字的人都曉得,「聶爾璿」所代表的絕對不是「容易相處」。

  但也不代表很難搞。

  他不過是很有自己的原則,跟他打交道卻又違反他原則的人,哪怕是長輩或大老,他要不就是從此不甩人家,要不就刮人鬍子,把人刮得難堪之至。

  他看來並不兇惡,也不像夏鼎昌渾身散發王者般的氣勢,他的存在安靜無聲,卻又讓人無法漠視他隱隱散發的力道。

  夏婉吟看著他,眼神裏充滿不確定。

  他真的要逼她履行承諾嗎?他想藉這個時候,要她承認他們的關係嗎?

  「生日快樂。」他送上一支長莖紅玫瑰。

  她僵硬地伸手接下,用眼神示意他不要亂來。「謝謝。」

  他聳聳肩,一副蠻不在乎的模樣,一步靠上前去。

  她雖然個兒高挑,但在他魁梧的身材襯托之下,還是顯得嬌小。

  她的心跳開始鼓噪,她的血液開始狂奔,她真的真的不認為現在是公開他們關係的好時機,她、她、她……

  聶爾璿低下頭,目標對準那雙早已熟悉的芳唇,準備印下一記深吻。

  看著那雙總能讓她忘卻一切的薄唇緩緩靠近,她知道,下一秒,自己就會融化在他的懷裏。但她不要這樣,她好愛他,但她另有隱情,她還不想公開……

  現在還不是時候……

  他堅定地持續俯近。

  聶爾璿,現在還不是時候……她的眼神出現驚慌。

  是時候了,妳承諾過的!他的眼神充滿堅定。

  他伸出手,就要握住她的下巴,婉吟突然反射性地往他胸膛一推。

  一推之下,她才想起,這男人體格有多精健!

  因此她非但沒有推開他,還讓自己踉踉蹌蹌,往後倒退好幾步。

  倒退好幾步,其實也沒啥關係,壞就壞在她今晚穿了一雙燦金細跟高跟鞋。

  細跟高跟鞋其實也沒啥不好,壞就壞在它很容易重心不穩。

  重心不穩也不見得有多差,只不過她又好死不死踩在一顆小石子上。

  所以,她的雙臂開始在身側胡亂劃圈。

  她看著那雙由熾熱轉為冰冷的眼眸,看著他雙眸瞇了一瞇。她快要跌倒了呀!他怎麼還閒適地把雙手插在褲袋裏,一副「幹我啥事」的模樣?

  喂喂,拉我一把行不行啊?她在心裏狂呼。我會出糗耶!

  活該。他的眸子如是說。

  其他人看呆了,也完全介入不了兩人之間。

  婉吟倏地往後倒栽,摔進大型噴水池裏。

  嘩啦!直到這時,眾人才如夢初醒。

  「婉吟,有沒有怎麼樣?」

  「快,誰快把婉吟抱上來!」

  「有沒有喝到水?冷不冷?」

  就在一片關懷聲中,高大俊逸的身影悠然而去。

  不管相處多愉快,交談多投契,在床上打得多火熱,她還是堅持不承認戀人關係。

  他不過是想獻上一個 Birthday kiss ,她也可以把自己搞到摔進水池裏。

  一向最重視形象的她,為了在眾人面前與他保持距離,她寧可毀了一套禮服,花了一臉的妝,也不讓他親近。

  她到底有什麼毛病?

  先來招惹他的人,是她。點頭願意當他的女人,也是她。兩人同床共枕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,她可以接受其他男人將她抱上水池畔,卻死也不讓他當眾親近?

 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?

  聶爾璿冷下俊顏,轉身就走,不歡迎他的宴會,再待下去也沒有必要。

  不遠處,看到這一幕的石學珍露出滿意的笑容。

  潛伏在夏婉吟身邊那麼久,就是為了頂替她在聶爾璿心目中的位置。

  她早就看上了聶爾璿,不管是他的人,還是他的錢,都非常吸引她,如果嫁給他,她的地位一定會大大提升,不必再被看不起。無奈他對她總是不理不睬,她只好耐心等待他們之間出現破綻,好讓她趁虛而入。

  今天真是她的Lucky day。

  壽星啊壽星,妳繼續去忙妳的,就讓妳的助理好好去安慰妳的男人吧。

  她將禮服的領口拉得更低些,露出乳溝,朝聶爾璿追了過去。

  原來男人鬧起脾氣,也是小心眼到了極點。

  站在聶宅門口,婉吟規規矩矩地按電鈴,管家出來開門,跟她交換一個苦笑。

  「婉吟,妳來啦。」

  聶奶奶看看孫子,再看看她,一個表情酷酷的,一個端著笑臉,一看就知道他們還沒有和好。

  「奶奶,晚安。」她先打招呼。

  「爾璿,扶我到起居室,我想去那裏喝杯茶。」

  聶爾璿看都沒看婉吟一眼,逕自扶著奶奶走向起居室。

  走廊上,聶奶奶對他咬耳朵。「你拿喬別拿得太過分,小心婉吟被人追走。」

  他回以同樣音量的氣聲。「知道了,我掂著情況,不會出問題的。」

  聶奶奶一臉好笑。什麼時候她這老是直言愛刮人的孫子,也學會耍心計了?

  安置好奶奶,聶爾璿回到大廳,又是一副莫測高深、愛理不理的模樣。

  婉吟的笑臉垮了下來。「你到底還要生多久的氣?已經整整一個月了耶!」

  「妳會在乎我生不生氣嗎?」

  「如果我不在乎,我幹嘛天天到這裏來,用熱臉貼你的冷屁股?」

  「妳說錯了吧?用熱臉去貼人家冷屁股的人是我才對吧?」他故意說,指的是她生日那晚,獻吻卻被「拒絕」的事。

  想到要舊事重提,婉吟就煩。

  「厚!聶爾璿,你很沒有風度耶。」

  「我連面子都沒有了,還要風度幹嘛?」

  「去你的,我們分手好了。」她賭氣嚷道。

  「照妳的說法,我們又沒有談戀愛,何來分手之說?」他輕輕鬆松堵了回去。

  婉吟跳起來,像簇小火焰一樣,走過來走過去,踱過來踱過去。

  「不然你想怎麼樣?」

  她停下腳步,定到他身邊,拉著他的大手猛搖,改采哀兵攻勢。

  「你已經氣很久,也氣夠本了吧?我就可憐了,這個月來沒一晚睡得好,還要擔心你永遠不理我,我承認那天是我的錯,我道歉,你別氣了好不--」

  「好,我原諒妳。」他忽然說。

  她愣住了,小嘴開開,一臉呆呆。「你原諒我了?」

  之前每個晚上,都要又吵又鬧又哀求又撒嬌,鬧上幾小時,還不見他心軟耶。

  「我原諒妳了。」他重複一遍。

  「YA!你原諒我了,YA!」孤枕難眠,掰掰!

  她不暇細思,蹦進他懷裏,簡直樂透了。

  聶爾璿任她用力抱了好幾下、親了好幾下,才豎起雙指,成V字形,笑得很燦爛。

  「兩個條件,做到就原諒妳。」

  她的熱情一下子冷卻,鬆開他,心頭惴惴地問:「不會要我登報公告交往的事吧?」

  「好主意!」他假笑兩聲,把她的心懸得半天高。「但不是。」

  「幸好幸好。」她喃喃自語,輕撫胸口。「你直接說了吧。」省得她七上八下的。

  「第一,我要妳跟我到飯店去住三天三夜。」

  「為什麼?」

  聶爾璿捧著她的臀部,壓向自己昂挺的欲望。「妳從來都沒想過這個嗎?」

  她沒料到他突出此舉,嚇了一跳,深怕聶奶奶或管家從哪裡冒出來。

  「不想?妳果然有偷買按摩棒『自行解決』,對吧?」

  「哪有?」她花拳繡腿,把他推開。讓人家看到了多尷尬啊!

  她小聲問:「今天嗎?」

  「明天開始。」夜已經深了,這個晚上就在家裏「解決」吧。

  「那我把會議時間挪一挪。」她歎了一口氣,雖然說這是他開的條件,但久未雲雨的她也很期待呢。

  「記住,不准帶筆記型電腦,不准有公事干擾。」

  「這是第二個條件?」

  「第一個條件的附加條款。」

  她一臉茫然。「我那三間美容SPA店面怎麼辦?」

  「擱著,難道妳沒盯著,三天下來它就會倒?」

  「可是--」

  「我也把『聶氏』擱著,再怎麼說,『聶氏』的規模比妳的小店大多了吧?」他只想誘她進入無干無擾的二人世界,享受激情狂愛。「我都放得下,妳放不下?」

  看他一臉挑釁的神情,她立刻被激怒了。「我當然放得下。」

  「那就好。」他得意地笑著,直到這時,婉吟才發現自己中了激將法了。

  「第二個條件呢?」她有點不甘願地問道。

  聶爾璿打橫抱起她,朝自己房間走去。

  「明天再告訴妳。」他低頭,吻著懷中的女人,欲望昭然若揭。

  婉吟紅著臉,知道他想幹嘛。「回我家去啦,在這裏不好啦。」

  雖然她跟聶爾璿夜夜共枕的事,聶、夏兩家人都知道,但她不想讓聶奶奶親耳聽見什麼「聲音」,不然到時候就會很尷尬了。

  「閉嘴,不然我就把妳『就地正法』。」他恐嚇道。

  她嚇得乖乖閉上嘴。不是她膽小,是聶爾璿看似理智冷靜,一旦瘋狂起來,什麼事都敢做。

  他在她的額上啾一記。

  「乖,我要妳一整晚,都睡在『我的』床上。」

  為了彌補一個月來的分離,聶爾璿很上道地訂了蜜月套房。

  看到紅心大床、紅心抱枕、粉玫瑰,還有擱在桌上,冰鎮著的香檳與各種可愛小巧的甜點,婉吟偷偷地笑了。

  本來還擔心,聶爾璿是「勉為其難」才原諒她。不過看到眼前的陣仗,想必他這個月也很「難熬」吧?

  「在笑什麼?」看清楚蜜月套房超浪漫的佈置後,他愕了一下。

  到處都是紅通通的愛心,懸掛的水晶燈甚至是由奧地利水晶串起的比翼鳥造型,每件擺飾都是成雙又成對……

  這是怎樣?怕房客不知道他們住的是「蜜月套房」而忘記親熱嗎?

  要不是看到婉吟噙在嘴邊的甜笑,斜瞄著他的眼神充滿驚喜,好像他做了什麼浪漫得不得了的事,他一定馬上換房。

  兩人在房裏轉了一圈,東摸摸西看看,最後在紅心大床前碰頭,兩人對視幾眼,不禁笑了出來。

  他搖搖頭。「從來都沒講究過什麼浪漫,突然浪漫起來,真叫人無力。」

  「你『無力』?」她壞壞地瞄了他的男性部位一眼。

  「我會『無力』?」他冷笑。「等一下妳可別討饒。」

  婉吟拉著小行李箱,進更衣室。「我這就去換裝,你拿面紙,先摀著鼻子。」

  「做什麼?」

  「我怕我會辣得讓你噴鼻血。」看他咋舌的模樣,她得意地關上更衣室的門。

  為了好好槁賞他,除了把公事交代給石學珍以外,她還火速趕往百貨公司,買了好幾套超Hot超Spicy的性感內衣。

  原本學珍還說要陪她去挑呢!但她轉念一想,學珍正陷入苦戀,讓她陪著去挑「愛的禮物」,似乎不算體貼朋友的舉動。

  再說,這些性感衣物可都是要穿給聶爾璿一個人看的呢,搶先在別人面前曝光,感覺好奇怪。

  於是她婉拒學珍,只告訴她,這三天若有要事,撥她的手機即可。

  她換上宮廷式小馬甲內衣,穿上吊襪帶,蹬著黑色毛毛高跟鞋,打開門,性感亮相。

  聶爾璿正在倒香檳,看到她的模樣,忍不住吹了聲口哨。

  「果然是有備而來!」

  「那你呢?」第一次穿得這麼涼快,讓他的目光瞬間焚燒起來,她除了暗自得意,還有更多的羞怯。「你準備了什麼?」

  「我一向靠『實力』取勝。」他嘴角微揚,十分自傲。

  「哼哼。」

  「怎麼樣?不以為然嗎?」

  他端著兩杯香檳,她正要接下來一口喝下,他搖搖頭,硬是將兩人的手臂纏了一圈,喝交杯酒。

  他偶發的細膩心思,讓她心窩甜甜的。

  雖然還沒有正式「上陣」,但他的大掌已經開始在她嬌軀上探索,輕彈她的吊襪帶。

  「那個……」她放下酒杯,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。「對了,原諒我的第二個條件是什麼?」

  他雙眉一皺,沒想到在浪漫的空間、旖旎的氣氛下,她居然會挑這個問題來問。

  「晚一點再說。」他將她扛上了肩,丟在紅心大床上,隨即扯松領帶,朝她趴下去。

  婉吟咯咯直笑,滾到一邊去,故意逗他。「你不說,我會一直很內疚欸。」

  「那就想想我任妳掉進噴水池裏,轉身就走的混蛋樣。」他一把把她抓回來。

  經他提醒,她猛然想起他當時的狠心,順手就賞他一顆爆栗。

  「對喔,你沒說,我還忘了!」她推開他,坐起來,想到自己一個月來天天登門道歉,就罵自己笨。「你也太狠了吧你,居然對我見死不救。」

  搞什麼?原來她根本沒想到這回事,他幹嘛在這個節骨眼上提醒她?

  「反正當時有其他男人抱妳出水池,我何必英雄救美?」

  她氣紅了臉。這男人,膽敢死不認錯!

  「你當時不救我,哪來今天的我讓你、讓你……」她一時找不到恰當字眼,急得把他的毛手毛腳統統拍開。「嘿咻!」

  「那妳就是不想做了?」他也翻身坐起來,第一次暗歎自己嘴笨、嘴壞。

  婉吟嘟著小嘴……不做嗎?

  可是行頭都買好了,好想穿給他看,看他會不會興奮得瘋狂,況且心情也調整好了,不做好像太可惜了。

  「還是要做啊。」她不情願地說道,跟他討價還價。「但是,本來說定原諒我的兩個條件,我已經履行了第一個,因為你也有對不起我的地方,所以第二個條件就算了。」

  「不能算了。」聶爾璿眼中的情欲在一瞬之間,褪得乾乾淨淨。「我寧可現在就打包回家,取消第一個條件,也絕對不取消第二個條件。」

  婉吟被他嚴厲的口氣嚇了一跳。

  到底是什麼事,他幹嘛突然端出閻羅臉,想嚇死她啊?她委屈極了。

  他也不想想,她還穿著這身為他精心挑選的性感內衣呢,一言不合就想Check out!被他一凶,她頓時覺得自己就像花癡一樣。

  「回家就回家嘛,有什麼了不起,你以為我很喜歡跟你跑出來開房間嗎?」

  「妳別鬧小孩子脾氣--」他不小心誤觸女人家心目中的核彈按鈕。

  居然敢說她鬧脾氣?到底是誰先翻臉的啊?「聶爾璿,你、你混蛋!」

  她飛快跳下床,卻被他一手抓住。

  「總之,這件事太重要,妳非聽我的不可。」他態度強硬依舊,不讓步就是不讓步。

  他拗,她更拗!

  「我現在什麼都聽不進去。」她狠狠踹他一腳。「我這就去換衣服。」

  她沖進更衣室,一邊掉眼淚、一邊抖著手,換回原本的衣服。

  聶爾璿察覺情況不對勁,在外面用力擂門。

  「婉吟,聽我說完整件事的來龍去脈,妳就會知道,我在堅持什麼--」

  「說給你自己聽吧,混蛋!」她換好衣服,急匆匆地把性感內衣丟進小行李箱裏,就在這時,她的手機響了。

  聶爾璿在外面吼得像一隻蹦蹦跳的狂獅。「妳違反條件規定,沒關手機。」

  她踹門一記。「去你的!你對不起我,我對不起你,這件事到此就算扯平,我不跟你追究一個月來的苦苦哀求跟道歉就算不錯了,哪來什麼條件不條件?」

  她拿出手機,看到來電顯示,趕緊按下按鈕,本來想把氣得跳腳的事跟對方訴苦,沒想到對方卻先報以山洪爆發似的大哭聲。

  「婉吟,我的他不要我了啦--」

  是石學珍!

第七章


  「婉吟!」

  聶爾璿一路追著她下樓,她睬也不睬,要求門房為她招一輛計程車。

  「妳去哪裡?我送妳回家。」

  「不用了,我不回家。」她示意門房幫她把小行李箱放進計程車裏。

  他扣住她的手腕。「不回家,妳要去哪裡?」

  「我需要同性朋友的安慰,天底下就這麼巧,女人要衰都衰在同一天,學珍失戀了,我要過去跟她一起抱頭痛哭。」婉吟不想無理取鬧,只想找個同是天涯淪落人一起痛?臭男人。

  「她哪有失戀?這一切都是幌子!」他忍不住大吼。

  「哈,你又知道了?」

  「那個女人不足什麼好東西,不許去見她。」他口氣霸道極了。

  這不啻是在火上加油,婉吟本來就氣呼呼的,此刻更覺得他管頭管腳,連她交的朋友都想管,真是礙眼極了。

  「你才是真正的壞東西!你跟爺爺都一樣,老是以愛為名,不許我做這個、不許我做那個!」她不想無理取鬧,但她就是難掩激憤。「很抱歉,本小姐除了要應付你們這些大男人之外,還有可愛可親的朋友需要我的安慰。」

  「她沒有妳也不會死。」他想都沒想,「毒舌功」就順其自然發作了。

  「如果你沒有我會死,早在我摔進噴水池之前,就拉我一把了!」

  婉吟氣得又踹了他一腳。這次踹得可狠了,腳上穿的又是貨真價實的小牛皮靴,又硬又尖,正中他的陘骨,痛得他不得不鬆手。

  她溜進車裏,拍著司機椅背。「快、快開車!」

  「去哪裡啊?」司機猛踩油門,卻不知道要往那邊去。

  「到這個位址。」她塞給司機一張字條,回頭看留在飯店門口的聶爾璿。

  聶爾璿見她坐車離去,迅速到櫃檯Check out,回到車上,拿出訊號追蹤器,看著一個小紅點在市區街道圖上一閃一閃。

  他打了通電話,迅速吩咐幾個指令。

  但願這些無意中取得的最新科技,能讓他掌握婉吟的安危。

  婉吟拖著小行李箱,在一間鬧烘烘的PUB門口發呆。

  這不是她想像中,姊妹淘噴眼淚、擤鼻涕、破口大?男人是豬的理想地點。如果要盡情發洩情緒,應該是在私人空間,會比在一群醉漢之中來得妥當吧。

  畢竟她是真的想把聶爾璿從頂上的毛,一路往下開罵到腳底板的痣。

  「婉吟,來了怎麼不進來?」石學珍打開門,從PUB裏走了出來。

  她的打扮也跟平時大不相同。原本清純的外型,覆上了一層濃濃的暗色系。她的眼影是黑的,睫毛刷得又卷又翹,娃娃頭也抹上髮蠟,梳得貼合頭型,黑色性感衣物反而讓她看來很冷酷。

  「哇!」一種詭異的感覺在婉吟心頭揮之不去。但她仍笑著調侃。「造型大變身?」

  「每次我心情不好,都會刻意打扮,到這裏來墮落一下。」石學珍拉過她的小行李箱,率先推開門。「走吧,我們進去聊。」

  婉吟再不願,為了剛才對聶爾璿做的「想找個同性朋友互相安慰」的偉大宣示,也只好跟進去了。

  裏面果然跟她想的一樣,音樂震天價響,到處都是醉漢。

  「學珍,我們要不要換一家咖啡廳,比較清靜?」她委婉建議,就是揮不去怪怪的感覺。

  石學珍硬是把她帶到吧台,跟幾個醉眼迷糊的男人擠在一起坐。「不要,咖啡廳太靜,講話會被別人聽見。來,妳的調酒。」

  「我拿錢。」婉吟因低下頭去,沒看到她對她的調酒杯做了一個小動作。

  「不用了,我請客,當是賠罪。」石學珍笑笑地將酒杯推給她。「對不起喔,妳明明說要跟聶總裁纏綿三天三夜,我卻打電話去騷擾你們。」

  奇怪,她有把事情跟學珍說得這麼詳盡嗎?「沒有啦,妳不必抱歉,反正我跟姓聶的也剛好吵架了。」

  「哦?為什麼?」

  「一言不合而已。」本來是想訴苦,但她突然好懶得再重複一遍。

  她回頭想想,其實他們也沒吵什麼有意義的事嘛,就是一時負氣,一個回嘴一個愈氣,回過神來,她已經丟下他,坐在這烏煙瘴氣的地方。

  她忍不住舉起酒杯,喝了一大口。

  「妳呢?剛剛妳在電話裏哭得好大聲,怎麼回事?」

  對了,好奇怪!在電話中,學珍不是邊哭邊說嗎?她不是很歇斯底裡嗎?為什麼此刻眼底卻有勝利者的神采?

  她隱約有種被騙的感覺,但……怎麼可以這樣懷疑朝夕相處的朋友?

  她搖頭甩掉那種感覺,卻突然感到有些暈眩,她又喝了口調酒。

  「沒啊,就我上次跟妳說過的那個男人,他被舊女友拖去旅行了,我心情好糟,連妳也不在。唉,我不是故意要去吵妳,但……」

  「慢慢說,朋友就是在這種時候派上用場的。」她用手托著下巴。

  「妳知道,我的出身不好,在感情上已經夠弱勢了。我真不明白,那女人的背景條件明明比我好,就算長得像豬,也比我更容易得到幸福。為什麼她還要來跟我搶男人?」她狠狠喝了口酒。

  「學珍,冷靜一點。」她被她爆沖的怒火嚇了一大跳。

  「我不能冷靜!」她狠狠地瞪著她,目光就像兩簇地獄之火。

  婉吟怔了一下。她又不是搶走學珍心上人的女人--事實上,她還不太好意思說,學珍才像是要搶走別人男人的第三者,她沒事瞪她做什麼?

  算了,不要太計較,女人為了愛,什麼事都做得出來,遷怒不過是其中小小的一部分而已。

  「……」石學珍灌掉一整杯酒,眼神一挑,好像看到了認識的人,她站起身來。「我看我太激動了,我到化粧室去,洗把臉冷靜一下。」

  「好啊。」婉吟喝完剩下的酒,感覺後腦有些沉重,也沒想到學珍化那麼濃的妝要怎麼「洗臉」。「妳去完後換我去,我突然覺得有點想睡覺。」

  「沒問題。」石學珍帶著燦爛的笑容,離開座位。

  閃過了隨著音樂搖擺的人潮,石學珍跟等在化粧室走廊的男人碰頭。

  「今晚的好康就是她?夏婉吟耶。」這男人也是名門之後,叫李億升,愛玩女人愛賭博,標準的二世祖。「她看起來不笨啊,怎麼會被妳耍得團團轉?」

  「可能是她自以為很聰明吧。」石學珍一臉不屑。

  「連我都看得出來,妳是個壞胚子。」他的手伸過去,想摸她的屁股。

  「放手!」她語氣似冰。「不准動我。」

  「一個情婦生的女兒也講貞操?」呵呵呵,真好笑。

  「這是我最重要的資產,你可以動夏婉吟,就是不准動我。」

  「想要待價而沽是吧?」他嘿嘿笑。

  「這是前往金錢與權勢的通行證。」她毫無溫度地冷笑。「我的處女膜只給讓我看中、能讓我揮霍過日子的男人。」

  「我還不夠格?」李億升有些不平。「我可是堂堂『財隆企業』的長孫……」

  「你只配玩夏婉吟那種貨色。」

  「夏婉吟不錯啊。」兩家聯姻帶來的利益,足以保送他登上接班人寶座。

  她撇撇嘴。

  「我已經幫你打點好了,等一下她會過來,你只管拉著她閒扯,我在她飲料裏下了點料,她會失去神智,但還能走動,你可以順利帶她上去開房間。」

  樓上是一個一個的小包廂,供看對眼的男女上去偷歡,甚至性交易。

  想到那曼妙的身材、絕美的臉蛋,李億升全身血液都彙聚到某個部位。

  他想死了染指夏婉吟。想想,兩家財富相當,背景也配得上,她也對他挺友善的,只是一直沒把他當作物件。

  「對了,你的腰力夠好嗎?」她突然問。

  「嗄?」腰力?

  「我給她一點『助興劑』,到時她可能會很浪,你撐不撐得住?」她想到那副景象,邪惡地笑了起來。「撐不住的話,多找點朋友來『共襄盛舉』啊。」

  「妳們不是好朋友嗎?妳幹嘛要陷害她?」

  「除非你性能力很差,不然我絕不是在『陷害』她,而是在讓她『享樂』。」

  「我不是那個意思。」李億升被激紅了臉。「夏婉吟一向對妳不錯,而妳卻下藥迷昏她、毫無條件地送我睡?」

  「是啊,我是她的『好朋友』,天知道她是怎麼看我的?一個身世堪憐、收在身邊可以襯托她高貴氣質的豪門私生女?」

  李億升突然覺得她森寒的口氣有些恐怖。

  「如果你不想要,我可以去找另一個備用人選。」

  「不不不,我要!」算了,良心擺一邊,他管人家是什麼樣的朋友?

  「那就上吧!」

  聶爾璿開著車,跟隨追蹤器上的小紅點,早已來到PUB附近。

  他從之前別在婉吟衣物上的竊聽器,注意她的動靜。一開始音樂聲嘈雜,幾乎什麼對話也沒聽到,後來婉吟移動位置了,接著就聽到她激烈的抗拒聲。

  他意識到情況不對,這已經不是她所謂「想找個同性朋友互相安慰」的情況,於是沖進酒吧,找到樓梯,往上奔去。

  他一間間踢開門,引起混亂與騷動,直到踢到第五個木門,正好看到李億升興奮地撕掉婉吟的連身洋裝,他怒狂了。

  他脫掉外套,蓋住婉吟,她在床上呻吟著,低叫他的名字,讓他怒火更熾。

  他一拳揮向李億升,李億升摔到牆上,牆上整面鏡子嘩啦嘩啦地破裂,紮得他滿臉是血。

  聶爾璿將他踢滾到地上,再揮一拳。「誰准你動她的?」

  「我們是……兩情相悅。」李億升辯道。

  「你沒有太多次機會。」他把腳踩在他胯下,微施力。「誰准你動她的?」

  「你可以去問樓下那些人,她很騷,整個人貼在我身上扭,她是心甘情願的。」

  「最後一次機會。」聶爾璿嚴酷警告。「沒有實話,沒有卵蛋,你最好當真。」

  李億升嚇得整個人都縮起來了,恐懼地看著踏在自己兩腿根處的皮鞋。

  只要聶爾璿一蹭,他就、他就……他猛地爆出哭叫聲。

  「是石學珍下手的,她先對婉吟下藥,然後把她交給我……」

  「你不配叫她的名字,還有……」他踹了他命根子一記,痛得李億升滾地哀號。「記住,這還不是最後的報復,你會很後悔,李家三代基業全部毀在你這只不長眼睛的『小雞雞』上。」

  他用外套與破洋裝裹起婉吟,抄起小行李箱,還有隨身物品,迅速離開現場。

  他把婉吟扛在肩上,在引起注意之前,快速走出PUB後門,回到他車上,把她的小行李箱與隨身衣物往後座一丟,然後將她放進副駕駛座。

  「爾璿……」她雙臂直往他頸後纏,紅撲撲的臉蛋朝他耳後蹭。

  熱呼呼的小氣流弄得他心猿意馬。

  可惡!就是知道這是藥物作用,不是她心甘情願獻上來的,他才更生氣。

  他扯下她的雙臂,用安全帶將她緊緊扣住。

  她輕輕扭動,裹緊她的衣物滑下,漸露春光。

  「婉吟,坐好。」他低喝,把車門摔上,從車前繞到駕駛座,發動車子。

  她靠在椅背上,瞇著眼看他。「熱、我好熱……」

  「妳吃了什麼?」他咬著牙問。

  「沒吃什麼,只喝了一杯馬、馬丁尼。」

  原來藥被下在酒裏,經過加乘作用,藥力變得更強了。

  「我好熱,冷氣開大一點……」她伸手想將風搧轉向自己,手卻無力地垂軟下來。

  他冷著酷顏,調整冷風的強度與方向。

  「嗯、呵……」冷氣吹在裸露的肌膚上好舒服,她忍不住輕吟,將衣物往下拉,想讓其他灼熱的肌膚也感受到襲人涼意。

  「嘴巴閉上,衣服拉高。」他還在暴怒之中。

  她忍不住夾緊雙腿,輕輕摩擦,異樣灼亮的眼神依依地瞅著他。

  「爾璿,我好想……」她輕呢。

  「不准講。」他飛快開車,直奔回家。

  「為什麼不准講?」她神智模糊,只曉得自己現在安全了,其他呢喃幾乎都是意識不清的囈語。「你都對我好壞,你嫌我醜、你嫌我笨、你嫌我沒大腦……」

  「再多說一點。」這樣的控訴,可以暫時抑住他的欲念,不再恣意勃發。

  她碎碎念著,他想起早先兩人的爭執,還有一直懸而未決的「名分」問題,再看看現在的她--叮咚,計上心來!

  當他們回到聶宅,他將婉吟扶下車,不再阻止她往他身上纏,也不再阻止她說出令人欲望狂漲的話語。相反的,他縱容她的小手在他身上摸來摸去,刻意引誘她,說出他要聽的話。

  「婉吟,不要在這裏,會被別人看到。」

  「讓他們看。」

  「被我奶奶看到也沒關係嗎?」

  「讓她看。」

  「被傭人看到也沒關係嗎?」

  「讓他們看。」

  「被妳大哥跟妳爺爺看到呢?」

  「都說讓他們看了啦,不然你還想怎樣!」她嬌嚷著。

  她生氣了!她想要他,想得快要瘋了!

  「爾璿,給我!」

  他笑了。笑得好像在她床上翻滾時,那般愜意自在。

  這,就是他要聽的話。

  「給我五秒鐘。」他打開手機,低語幾句,然後丟開手機。

  他拉開她身上的西裝外套,鋪在後車廂蓋,把她抱上去坐著。

  她迷蒙地看著他,不是很清楚的腦筋有些困惑,他到底在做什麼。

  「你改變主意了嗎?」她快樂地問。

  「脫掉我的衣服。」他下令。

  婉吟用比平時更快的速度,用撕的、用扯的、用拉的,剝光他身上的衣物,他一件一件搶過來,丟到某個固定的方向。

  很快地,精碩的身軀上下,只剩下一條內褲。

  而她秀髮蓬亂,雙頰嫣紅,眼兒瑩亮,全身上下早就只剩下一件底褲,雪樣肌膚透著情欲的嬌紅。

  「這麼想要我?」

  「嗯……嗯。」她無助地看著他,顫抖低語。「快點……」

  「什麼?我聽不清楚。」他故意逗她。

  「快點、快點、快點……」她一次嚷得比一次大聲。

  下藥迷奸原是石學珍的計畫,要讓他們的感情產生危機,但他會把它扭轉成自己的優勢。危機變轉機,對他來說,從來就很 Easy。

  「快點什麼?」他裝迷糊,故意問。

  「我要你快點進來,我要你!」她尖叫出聲。

  還不夠!她要求得還不夠,聽眾、觀眾也不夠。

  「上啊,妳要我,就動手脫掉我的褲子。」

  她發出沒有意義的尖叫,扯下他的內褲,他動手幫她一把,靈敏的聽覺聽到車庫通往主屋的方向,有細碎雜遝的腳步聲。

  他捧住婉吟的圓臀,放縱自己在她的體內馳騁,知道今晚的她絕對需索無度。他樂意滿足她,絕對樂意,雖然她值得一張柔軟的床,但是……

  瞄著通往主屋走道上紛紛避開的人影,他決定,他可以先給她一次滿足,然後再回到床上去。

  這一次,她休想在她的房間、她的床上被偷香。

  她必須再一次在他的床上享受翻雲覆雨的一夜,然後,最重要的--

  必須被抓包!

  等婉吟完全恢復清醒,已經是兩天後的事了。

  她在自個兒房裏梳洗完畢、吃飽喝足,搔著腦袋拚命回想兩天來發生了什麼事,赫然發現聶、夏兩家已經全員齊聚在爺爺的書房。

  爺爺、聶奶奶、大哥,還有管家,臉上都掛著既尷尬又有點好笑的表情。

  「怎麼了嗎?」一一打過招呼之後,她找位置坐了下來,用眼神詢問聶爾璿。

  他一臉悠哉,好像不管發生什麼事,他都老神在在。

  反倒是她,見大家都不說話,偶爾乾咳一下,眼神回避著她,愈想愈古怪。

  莫非這一切,跟她作的夢有關?她好像睡了很久,也夢得亂七八糟,夢裏儘是她跟聶爾璿在翻雲、覆雨,覆雨、翻雲--

  「啊!」她低叫出聲。

  難道夢裏都是真的,她一如以往,一失控就叫得太大聲,把兩家吵翻了天?

  「知道羞愧了吧!」夏老咳了又咳,開口說了第一句話。「看我養出妳這麼個好孫女兒,居然在人家車庫就……」

  車庫?什麼車庫?婉吟狐疑地看著大哥,直覺地知道聶爾璿准信不過。

  夏鼎昌忍住笑,表情有些奇怪地把臉轉到一邊去。

  「夏爺爺,這一切都是我的錯。」聶爾璿機靈地接下話。

  「不是你的錯,難道她自己還能玩得起來?」夏老喝了口茶,擺擺譜。「我跟你奶奶商量過,你們就交換個信物,訂婚吧!」

  「嗄?」婉吟忍不住叫了起來。

  這兩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?為什麼突然叫她跟聶爾璿訂婚?

  「怎麼?有意見嗎?都鬧成這樣子了還不訂婚,成何體統?」夏老開罵。

  「都是我們爾璿不懂事,壞了婉吟的名聲。」聶奶奶趕緊幫腔。

  「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事?」她小聲地問聶爾璿,咬牙切齒。

  「我才想問妳對我做了什麼事?差點把我掏虛了,害我要喝十全大補湯。」他故意惡劣地回答。

  婉吟瞪圓了眼睛。這麼說,在這兩天內,她豈不是變得很孟浪?

  「婉吟,過來。」聶奶奶拉起她的手,不顧她的小小掙扎,硬是將一枚典雅的貓眼石戒指套在她手上。「這是我們聶家傳給媳婦的戒指,一代傳一代,我幫妳戴上,就當作是替爾璿訂下妳這個媳婦了啊。」

  「可是、可是--」她完全在狀況外。

  「夏爺爺,婉吟不肯承認我,但我的確該對她負責,不如這樣吧,您也幫我戴上夏家送給女婿的祖傳戒指吧。」

  什--什麼?

  「你要我爺爺幫你戴戒指?」婉吟忍不住爆吼出聲。

  「怎樣?妳不同意嗎?」聶爾璿一臉無辜。「可是剛才我奶奶幫妳戴戒指了啊,同理可證,妳爺爺為什麼不能幫孫女婿戴戒指?」

  婉吟為之氣結。

  「你要娶我是吧?」她凶巴巴地問。

  「是啊。」

  她狠狠瞪了他老半天,決定先打發眼前的家人,再向他逼供到底。

  「過來啊!」她抄起爺爺桌上的絨盒,啪一聲打開,用力拔出戒指。

  「婉吟,拜託妳矜持一點,女孩兒家怎麼那麼不知羞啊?」夏老狀似頭痛地猛揉額角。

  「得了吧,爺爺。」夏鼎昌決定開口說句話,不然低頭猛笑,真沒存在感。「你心裏明明就爽得要命,想了幾十年的心願終於搞定了,何必在那裏假威風。」

  聶爾璿笑笑地走過來,壞壞地伸出手,婉吟一邊瞪他,一邊把戒指戴到底。

  「接個吻宣告禮成吧!」他嘴唇湊過去。

  夠了,到此為止!

  「我們有私事要談,失陪。」婉吟一手抓牢他的領帶,把他拖出書房。

  他們才剛走出門外,書房裏就響起了大笑聲。

  「小姐,恭喜訂婚。」

  管家也守在外頭向她道賀,婉吟開始深覺不妙,加速拖著爾璿往房間跑去。

  媽呀!這兩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?

第八章


  「我的天啊,我真的這樣做了嗎?」

  在聶爾璿避重就輕、必要時加油添醋一下的解說完畢後,婉吟終於把這兩天的「夢境」與「實際體驗」連接起來,羞得無地自容。

  怪不得爺爺跟聶奶奶堅持他們要訂婚!

  天哪,如果他們都曾「親臨實境」,看到他們在XX,那那那、那除了訂婚一途之外,真的再也沒有什麼可以挽救他們倆的名譽。

  「你是說,我們在車庫裏,後車廂蓋上面『做』,不是在車子裏面『做』?」她再確認一次。

  「要我請證人列席作證嗎?」他笑得有點賊。

  這一招,就直接越過婉吟給不給他一個「名分」的問題,他直接空降到眾人許可的「未婚夫」地位。

  這果然是只有他才想得出來的詭計啊。

  但是對於訂婚,婉吟相對性地沉默。

  「怎麼?不想做我的未婚妻嗎?」他問。

  想,怎麼會不想?可是--他說過不會娶她的呀,難道他都忘了嗎?

  「我問你一個問題。」如果不厘清心中疑惑,她永遠沒辦法說服自己嫁給他。

  「問。」

  「我還會讓你感到無趣、無聊、惡爛、倒胃口嗎?」她一臉認真。

  他邪邪地笑。「我們那晚一路從我家車庫,做到游泳池,做到我家樓梯,最後回到我的床上。妳熱情如火的模樣,怎麼可能讓我無聊?」

  她捶他一拳,又氣又羞。

  別以為她猜不透,他一定是故意「大鳴大放」,讓所有人都出來看熱鬧!

  「誰跟你講那個?」天哪,她必須要努力抑制羞怯,才能集中思考。

  在她心裏面,一直隱藏著一個自卑的自己,渴望得到他的肯定、認同與激賞。如果不能得到這些,跟他結婚又有什麼意義?

  不可否認,對於十六歲那年,聽到他批評她的每一字句,她依然耿耿於懷。

  「不然妳講哪個?」他把玩著奶奶硬替她戴上的祖傳訂婚戒指。

  他喜歡把她訂下來的感覺,一切大事底定。

  「我的工作表現、我的成就、我的事業,你覺得怎麼樣?」她屏息地問。

  有女人在訂婚後會介意這些事嗎?她的想法還真奇怪。

  他舔了一下她的手掌心,挑逗她敏感的末梢神經。

  「我們是因愛結合,又不是政策婚姻,我比較在乎妳在床上能不能取悅我,至於事業嘛……」他邪氣一笑,不規矩的雙手溜到她裙下。「那是妳的興趣,妳喜歡就好。」

  可是,她所做的一切努力,都是為了他啊!

  她那麼拚命,不讓自己成為草包千金,追根究底,就是因為他的一席話啊。

  那正中少女心的長箭,至今仍緊緊插在她的胸口。她希望在他眼中,除了完美的性愛契合度,她還是個讓他賞識的女人。

  「你認真回答我一個問題。」她難得端出正經八百的神色。

  「我什麼時候不認真了?」

  「現在。」她鼓起腮幫子,有點生氣。

  他在她面前總是特別放鬆,特別沒有在外人眼中冷酷的作風,因此要他認真一點,似乎也特別的難。

  然而,婉吟並不知道,正是因為她的甜美,讓他流露出真實無偽的自我。

  「好,我發誓,我從這一刻開始認真。」他五指向天。

  還算有點誠意!「我想知道……你還覺得我倒你胃口嗎?」

  模糊的記憶片段掠過他腦際,快得讓他抓不住。「這是什麼鬼問題?」

  「認真作答。」她快要跳起來了。

  「妳知道在床上如狼似虎,直喊『我要我要』的女人有多噁心吧?」

  又文不對題了!她歎口氣,勉為其難地點點頭。

  「但是,被下了春藥的妳,緊緊纏著我不放,我不但『捨身相救』,還『樂在其中』,一片真心可昭日月,又怎麼會覺得妳讓我倒胃口?」

  「是嗎?」她有點懷疑。

  「絕對是。」他很鄭重地回答。

  「噢。」她低下頭。這個答案雖不滿意,但可以接受。

  他頂高她的下巴,仔細搜尋她的雙眸。「妳有事瞞著我。」

  那兩扇長長的睫毛掩蓋住黑白分明的水眸,他終於察覺到不對勁了。

  「是誰告訴妳,妳讓我倒胃口的?」

  就是二十二歲那年的你啊,大笨蛋!

  「石學珍?」他瞇起眼睛。

  「你不要什麼事都怪到學珍身上去。」她拍開他的手掌。「學珍是我的助理,更是我的好朋友,你別以為講她幾句壞話,我就會乖乖疏遠她。」

  他危險地瞇起眼睛。

  看來她已經把當晚發生的事,忘了八九成,而他避重就輕,儘量不提到她險險被人亂來的事,雖然保護了她,卻也鬆懈了她的危機感。

  「難道妳到現在還想不明白,妳為什麼會被下藥嗎?」他冷冷地問。

  她詫異他態度的轉變。「我早覺得那家PUB有問題……」

  「但妳卻沒有發覺石學珍有問題?」

  有,她當晚有感覺到學珍的詭異,但她拒絕往壞處去想。

  「不是學珍通知你去帶我回來的嗎?」

  「不,是她對妳下藥的。」

  「你亂講!就算她對我下了春藥,她也不能對我怎麼樣……」一些模糊的影像晃過她的腦際。「除非……」印象中,好像有誰粗暴地撕下她的洋裝……

  「不必去想『除非』。妳沒發生任何不堪的事。我在妳身上安置了追蹤器與監聽器,徹底掌握了妳的行蹤,妳很安全。」

  婉吟走到床邊,頹然坐了下來。

  比起學珍是好是壞,她更介意的是--

  「你監視我?」她的口吻充滿不信。「你為什麼要監視我?」

  「從幾個月前,石學珍開始背著妳勾引我的時候,我發現她是顆不定時炸彈,隨時可能會傷害妳,我就在妳隨身衣物上別上微型追蹤器。」

  「你怎麼可以這樣做?」

  「我很『慶倖』我這麼做了,這讓妳免除被迷奸的厄運。」

  她震驚地看著他,他回以篤定的眼神。婉吟這才發現,原來他並沒有把全部的事實都說出來,他跳過了某一部分、醜陋的部分沒說--

  「我,真的,沒有被……」她困難地問出口。

  如果她真的被迷奸,她很難面對他,也很難面對手上的訂婚戒指。

  「差一點,但沒有,我說過,我及時把妳帶出來了。」他不再一味的隱瞞,免得她直把自己往虎口推去。「如果誰膽敢碰了妳,我早就成了殺人兇手,我不會讓任何人碰妳一根寒毛,還無動於衷。」

  這倒是,他的個性絕不會輕縱傷害她的人。

  婉吟聽他這麼說,才稍稍放下心來,察覺到自己的指尖都發涼了。

  「我以為我分得清誰是好人、誰是壞人。」她虛弱地說道。

  他溫柔地擁住她,把體溫渡給她,緩緩化解她心中的恐懼。

  「親愛的,恐怕妳在這方面,沒有妳所以為的精明。」

  他以慰撫的一吻作結,終結她的惡夢。

  連著幾天,婉吟都比平日來得困倦,睡得比平時更早,起得也比平時更晚。

  在聶爾璿暗中操作之下,石學珍消失了,為了分擔婉吟的工作,夏鼎昌很慷慨地出借一個得力助手,以免忽然間變得很愛困的婉吟忙不過來。

  一個晚上,她又早早睡去,聶爾璿與夏鼎昌在庭院裏Men\'s talk。

  「真是佩服你。」夏鼎昌喝著冰涼的啤酒。「爽也爽到了,我妹妹也被你設計娶定了。」

  這傢伙,之前還不被婉吟公開承認為男朋友呢。眨眼問,他就把自己變成了她的未婚夫,雖然手段有點激烈。

  「你應該感到高興。」婉吟被下藥的事,他並沒有告知其他人。

  「呵,占了便宜還賣乖。」他虧聶爾璿。

  難得聶爾璿提到訂婚之事,沒有笑開。

  「你知道事情的真相是怎樣嗎?」

  他一五一十地把婉吟被石學珍下藥、險些被迷奸的事,告訴夏鼎昌。

  「可惡!李億升簡直欺人太甚。」夏鼎昌大為震怒。「你打算怎麼做?」

  「我承諾過那個龜孫子,會讓李家三代基業全毀在他的命根子。」聶爾璿面罩寒霜。「我要『財隆企業』在七天內,全部垮臺。」

  「我跟進。」夏鼎昌握緊啤酒瓶。「敢動婉吟的人,定不輕饒!」

  七天之後,財隆連鎖企業像骨牌一樣,被推倒了一間又一間。

  李億升的祖父,也就是李氏企業的大老,登門拜訪夏鼎昌與聶爾璿。

  「有沒有必要做得這麼絕?」老人初初坐定,便擺出來者不善的樣子。

  聶爾璿但笑不語。

  「年輕人哪,得饒人處且饒人。該收手的時候就收手,免得有什麼閒話,日後傳出去太難聽。」他暗示著要讓夏婉吟難堪。

  「我要是你,就會開始擔心,等到『財隆企業』進行賄賂、變更地目、炒作地皮、不法牟利的鐵證被送到法治單位時,你所謂的『閒話』還有沒有人要聽?」

  老人的嘴張了又合,合了又張。這該是最秘密的事啊,為什麼這麼輕易就被他們掀出來?

  「有必要逼絕我們嗎?」他的臉色煞白。「據我所知,夏婉吟並沒有受到實質的傷害。」

  聶爾璿眼中迸現怒氣,冷笑著。「誰叫你的龜孫子犯到我了?」

  老人的氣勢盡失。「求求你,給我們一條活路,不要整垮我們,求求你……」

  「讓一個老人家這樣懇求,心也挺酸的。」聶爾璿笑笑地說,眼神隨即犀利起來。「不過,你孫子一掌撕下我女人的衣服時,可沒半點猶豫。要我拿那件洋裝給你看嗎?還是你已經看習慣也撕習慣了,貴家族一向有這種淫賤血統?」

  「是他糊塗、是他糊塗……」老人痛心疾首。

  聶爾璿森寒啟口。「理由不成立,我不接受。再說,我也沒有『整垮』你們,要不是你們內部早有不法情事,你以為我會有機會檢舉?」他無聊地彈彈手指。「我可不想為了栽贓,髒了我的手。」

  「你、你……」

  「不送了,世伯。」夏鼎昌叫人送客。

  「你還叫我世伯,求你看在我的情面上……」

  「事情還沒結束,不過到最後,我們還是會留一間小房子給你養老。」聶爾璿預告了他往後的命運。

  老人拄著拐杖,那拐杖本來是用來撐場面、壯氣勢用的,但此刻它的「原始功能」可是貨真價實地派上用場。

  老人緊緊抓著拐杖,做為倚靠,步履蹣跚,走了出去。

  近乎病態的渴睡與疲倦,還有食欲不佳,讓月事晚了兩周的婉吟心裏有底。

  她悄悄買來驗孕棒,獨自躲在自個兒浴室裏「做實驗」,看著測試結果跑出兩條線,她愣愣地走出浴室,坐在梳粧檯前發愣。

  怎麼辦?她懷孕了耶。

  那時候不慎服下的春藥,對胎兒有沒有負面影響?

  孩子是什麼時候懷上的?是吃藥以後才懷上的,還是之前就有的?抑或是那天晚上翻天覆地的時候,剛好「中獎」?

  她看著驗孕棒上的兩條線,心裏有即將為人母的喜悅,但又煩得要命,擔心娃娃出狀況。就算娃娃不出狀況,只要一想到那麼聖潔的小生命,有可能是她一直「勒索」聶爾璿「One more time」才有了的,她就覺得羞愧無比。

  現在她該怎麼辦?

  她知道自己做很多事都很行。

  討好爺爺,當了幾乎十年的活動古董洋娃娃,很行!

  開始叛逆,扭轉所有人對她長久以來「乖乖牌淑女」的形象,也很行!

  把自己暗戀的人,變成了自己的情人,更行!

  ……

  完蛋了,當一個新手媽媽,她完全不行!

 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?她冷汗直流,看著套在手上的訂婚戒指。

  不行!這事兒一定得找聶爾璿商量。雖然他看起來也不太有做父親的樣子,但是……兩個新手一起煩惱,總比一個笨蛋自己煩惱要強得多吧?

  她開始聯絡他。

  手機,不通。專線,不通。

  她愈試愈動,惶然無助的心隱隱察覺到不對。

  她想喝杯紅酒壓壓驚,但想到肚子裏的娃娃……啊,還是算了。

  她努力按快速鍵,不停進入語音信箱,不停聽到嘟嘟嘟忙線中的聲響。

  她渴望跟他分享這個訊息、渴望看到他的反應、渴望知道他所感受的一切。

  他會高興嗎?會很驚喜嗎?還是……這根本就是他故意落的種,目的就是要讓婚事早早辦成?

  她瞇了瞇眼睛,愈想愈覺得以他的心思作風,後者最有可能。

  去逼問他!

  婉吟不像以往一樣,風一陣似的飛快動作。她慢慢地站起身,將手心平貼在依然平坦的小腹上,微笑了一下。

  然後,踢掉高跟鞋,換上平底鞋,找孩子的爹共商大事去。

  當門鎖被打開,正好站在門口附近的聶爾璿,立刻敞開笑容,迎上前去。

  這個房間,其實是「聶氏」總部大樓原本的總裁辦公室。

  因為他跟婉吟兩人在這裏一起奮鬥了四年,終於把「聶氏」推向頂峰,所以後來這間辦公室被改裝成總裁休息室,只有婉吟跟他有鑰匙,也只有他們能進來。

  當他看到探進來的娃娃頭時,不悅地擰起眉。

  「怎麼是妳?」

  「怎麼不是我?」石學珍得意的笑。想封殺她?沒那麼容易!

  他沒說話,碩長精壯的身量擋住整個門框,拒絕讓她進入的態度非常明顯。

  「你沒有興趣知道,我是怎麼曉得你們的秘密基地?」她展開魅惑的笑。

  「知道就知道,有什麼好好奇的?」他把門關上。

  石學珍暗暗咬牙,飛快地將一隻腳踩進門縫中。

  隨著聶爾璿的使力,她痛苦地皺起小臉。「好痛!」

  「縮回去。」像這種城府極深的女人,不必跟她客氣。

  「會夾斷我的腳……」

  「妳家的事。」

  一瞬間,石學珍痛苦的表情轉為奸巧的笑。

  「信不信我馬上打電話給婉吟?那女人笨得很,我在她身邊一年多,她從不懷疑我居心不良,給她喝了加料的酒,她也不曉得是我在搞鬼,如果我叫她來,你猜她會不會誤會我們之間有曖昧?」

  石學珍揚了揚手機,趁他沒注意,把一個小物件貼在門板上。

  聶爾璿面無表情地鬆開握住把手的大掌,大掌握成兩個拳。基於保護婉吟的立場,他不打算讓她再見上石學珍一面,那會勾起她某些不快的回憶。

  石學珍推開他,走進屋內。

  她走到吧台後,將包包往旁邊一擱,神情輕鬆,態度囂張地開始調酒,完全一派女主人的風範。「要喝點什麼?馬丁尼?曼哈頓?長島冰茶?」

  「根據經驗,從妳手上拿走的任何一杯飲料,都有摻藥的可能性。」

  她佻然輕笑。「你不相信我?」

  「妳憑什麼令人相信?」

  「好問題。」她將調好的兩杯馬丁尼擱在吧臺上,偏頭凝思。「其實我不需要誰的信任,同樣的把戲玩兩次,我都覺得無趣。」

  她洗淨雙手,慢條斯理地擦幹,走出吧台,坐在高腳椅上,隨意拿起一杯調酒,慢慢啜飲,眼神狐媚,緩緩咬弄那顆鹹橄欖,暗示著她將如何輕囓他的胸膛。

  「門在那裏,妳可以自己走出去。」他坐在沙發上,嫌惡地撇開臉。

  石學珍聳了聳肩,拿起包包,往門口走去。

  就在這時,她悄悄啟動遙控器,剛剛貼在門板上的小型擴音器開始作用,門外立刻傳來夏婉吟的尖叫聲。

  聶爾璿分神了一秒。

  等他分辨出那只是「類似」婉吟的聲音,而非真正的她出現時,他已經被石學珍當著口鼻噴了一頭一臉的水狀噴霧。

  「這是強效迷藥,平常人吸上一口,非昏睡一天不可。」

  他感覺到意識逐漸昏茫,卻極力睜大眼睛,眼神犀利依舊,警告她不准亂來。

  石學珍卻笑盈盈地蹭過去,知道他的四肢逐漸無力,對她毫無威脅。

  「可是,你不是尋常人,你是聶爾璿,我懷疑,這藥力對你有多大的作用?」

  她的手指壓在他的男性部位,她輕輕描繪他的形狀、他的巨大,他怒目而視的模樣影響不了她分毫。

  成功的關鍵,就看這一舉!

  「你猜,我們可以做幾次?」她甜絲絲地問。「你喜歡我用嘴巴為你服務,還是用手為你服務?」

  聶爾璿感覺到,他的意識在渙散。不行、不能昏過去!

  「要我直接上也可以,我學過很多花招,不過我的處女身可不能破在你不知不覺的時候,所以,選一個吧,要手,還是要口?我好把婉吟找來看活春宮。」

  不、不行!他絕對不能背叛婉吟!

  但他的手臂是如此沉重,連要抬起一公分都困難重重。

  他聽得到拉煉被慢慢扯下的聲音,可以感覺得到那雙手伸進長褲裏的撩撥。

  不可以!絕對不可以這樣!

  他用盡全身力氣,抬起右手手刀,往她頸後一敲。

  然後,他陷入無盡的黑暗中。



第九章

  婉吟打電話,問過「聶氏」守衛室,確定沒有聶爾璇外出的記錄之後,直赴總裁休息室。

  如果他人沒離開「聶氏」總部,卻沒人看到他,那他準在這裏沒錯。

  即使心急,不明白為什么他不接電話;即使不安,不知道他對懷孕抱持什么看法,但她仍一步一步,像太空漫步一樣慢慢走。

  沒辦法,她又不知道懷孕要怎么辦,只好當心為上 。

  當她走到門口,看到門板上貼著一個奇怪的電子儀器。她看了看,益發奇怪,拿出鑰匙,插進鎖孔,往右一旋。

  門沒鎖?事情更古怪了!

  另一方面,石學珍才剛醒過來,痛苦地按著頸後。

  「該死的!」怎么也想不到對聶爾璇噴了藥,他還能使出這一招。

  「滾……」聶爾璇咬牙切齒,神智只恢復了一半,但全身幾乎無法動彈。

  她站起來,踉踉嗆嗆地從包包裏拿出手機。雖然與計畫有出入,但她若來得及叫夏婉吟過來看「活春宮」,還是有扳回勝算的機會。

  哪裏知道,此時門邊傳來動靜。

  「爾璇?」婉吟謹慎地叫道,很難想象發生了什么事。他被撂倒了嗎?「爾璇,你在嗎?」她小心翼翼走進來。

  來得剛剛好!

  在聶爾璇怒瞪之下,她迅速扯亂自己的上衣,靠上去撫摸他的下體。

  「你喜歡我這樣對不對?」

  婉吟一僵,她……她剛剛聽到了誰的聲音?

  「你一直都喜歡我這樣,又吸又舔又弄的,對不對?」

  出於危險的直覺,聶爾璇知道有人來了,最糟的還是……婉吟來了!

  他撥開腦中層層的濃霧,發出痛苦的呻吟。

  「我喜歡你這種聲音,表示我做對了。」石學珍巧妙地利用角度遮掩,做出令人遐思的動作。

  婉吟走近些,瞠大雙眼,只見石學珍的臉靠在聶爾璇腰下。

  她幾乎不敢相信見到的一切。

  「聶……聶爾璇?你、你們在……」做什么?

  做什么還不夠明顯嗎?一股冰冷的寒意從頭頂往腳底衝,她整個人如處冰窖。她顫抖著,眼睛瞇了又瞇,雙腿幾乎支撐不了自己的重量。

  她沒想到、萬萬沒想到他們竟背著她,有這么親密的關係!

  石學珍對她訴苦的話,一句句流回腦中。

  我愛上了l個不該愛的人。他不是已婚男人,但……也許就快了吧……

  可惜他已經有了個交往多年的女朋友,所以……他必須對她負責任……

  那女的跟他的奶奶……家人處得很愉快,家中也都屬意她當媳婦……

  我真不明白,那女人的背景條件明明比我好,就算長得像豬,也比我更容易得到幸福。為什么她還要來跟我搶男人?

  原來石學珍說的那個「她」,指的就是她。

  怪不得她在PUB裏跟她訴苦時,眼神充滿了恨意,彷佛要她下地獄。

  對了,她怎么說聶爾璇對她的感覺?

  我對他一見傾心,他對我也有同樣的感覺。

  婉吟眼眶灼熱,聲音不由自主地破碎。

  「原來妳說,跟妳有緣無分的男人就是他?」

  石學珍跪在地上,用小外套蓋住他的下半身,彷佛他是她的所有物,不許婉吟窺見。

  「很抱歉,我暗示過妳很多次了,但妳似乎很遲鈍。」

  「你們怎么可以這樣子對我?」婉吟嘶聲地問。「怎么可以?」

  她以為,學珍是她的好朋友,她從來沒想過,聶爾璇會有愛上別人的一天--也許她曾這么想過,但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。當他們在一起,當聶爾璇纏著要名分,當他看似心無芥蒂地與她訂婚,她以為,他們會一直一直這樣幸福下去啊!

  但是,幸福的美夢為什么這么短暫?

  她還偷偷幻想他會歡迎愛的結晶,迫不及待跟她一起做新手爸爸、新手媽媽。

  石學珍一臉愧疚,但表情義無反顧。「愛就是愛了,我們也是情不自禁,為了保護妳,我們都隱瞞得好辛苦--」

  「胡扯……」聶爾璇後腦沉重,全身的力氣凝聚在掌問。「……走開!」

  石學珍被他推倒在地上,抬起雙眸,淚光盈然。她抹開嘴唇,唇彩曖昧地糊成一片。「婉吟都撞見了,你還瞞什么?你委屈我做小,知不知道我有多難過?」

  她趴倒在地上,可憐楚楚。

  「這一年多來,你說一定會跟她有個了斷,要我乖乖在她身邊待著,免得她起疑。這么侮辱人的事,我都肯做了,你為什么還不肯跟她攤牌?」

  該死!聶爾璇勉力起身,頭痛得像是有十萬支鼓槌同時在敲打。

  「婉吟,不要信她……」她說的話都是假的,他不小心著了她的道,才會如此狼狽。

  他沒有背叛、他要起來說清楚……昏眩感猛然攫住了他,他又倒了回去。

  婉吟怔住了,所有的感覺瞬間抽離,靈魂空了。

  她像是一個局外人,一個真真正正的局外人,張著一雙無感無覺的眼睛,看著沙發上下的兩個人。

  聶爾璇癱在沙發上,蹙著濃眉,用力喘息,像是累壞了。

  而石學珍,衣衫不整,趴在地上,凄楚地看著她。

  「妳都看見了,我們已經『這樣 了,能不能拜托妳……自動退出?」

  她沒有聽到聶爾璇的辯駁,卻無法忽視他臉上紊亂的唇膏印,那讓情欲的氛圍更具體,即便隱隱感覺到有些不對勁……但現在,還有什么可以懷疑?

  事實已擺在眼前。

  「你們……」她困難地開口。「祝你們……」該死的,她說不出半句好話來!

  她往後踉蹌了一下,下意識地撫住下腹,轉身離去。

  *** 鳳鳴軒獨家制作 *** bbs.fmx.cn ***

  婉吟很好奇自己的心態。

  被背叛,而且是雙重背叛,她歇斯底裏過--大約幾分鐘,然後她竟還能穩穩地開車回家,把自己鎖進房間裏,拔掉訂婚戒指,開始看三家店的帳目資料。

  核對數字,她辦得到,但感情問題,對不起,這部分的思考功能暫時失常。

  她的腦袋空空的,只能重復機械化的動作,保護自己的本能封閉起所有的感覺,她讓自己的心像打了麻醉藥,掩飾掉痛覺。

  不久後,她的專線響起。

  「爾璇太累,先睡了,我想跟妳談一談。」線路那頭,傳來石學珍的聲音。

  她一心想趁聶爾璇還昏迷時,讓夏婉吟斷念,徹底破壞這兩人的感情,因此在夏婉吟離開後,便拋下聶爾璇,隨即走出「聶氏」,進行下一步計畫。

  「我已經退出了,沒什么好談的。」她木然地說。

  「也許妳沒話可說,但我要幫爾璇代轉一些話,相信妳會想聽聽看。」

  不,她不想。

  她知道他有多毒舌,她知道他批起人來有多不留情面,她有過一次切身之痛,到今天仍影響著她,她不要再承受第二次,那會使她賠上整個人生。

  但是,石學珍卻不容她拒絕。

  「如果半小時後,不出現在妳家後山區停車場,我就到妳家去。如果妳不介意讓妳那兩位最親近的老人家受刺激的話,就不必來了。」

  望著嘟嘟作響、被斷訊的電話,她只能按時赴約。

  深秋的傍晚,風又冷又大,盡管穿上厚厚的棉外套,她仍覺得身子好冷。

  石學珍一身亮麗裝扮,早就在約定的地點等著她。

  「情變對妳真的傷害很大哦?」她掩嘴笑個不停,樂極了。「跟在妳身邊當女傭一年多,第一次看到妳這么邋遢。」

  她裹著棉外套,沒腰身、沒曲線的,連踩起步來婀娜多姿的高跟鞋都不見蹤影。

  「有話就快點說吧。」她出門前做的最後一件事,就是把驗孕棒毀屍滅跡,不讓任何人知道她有孕在身,此刻也懶得反駁石學珍了。

  「這些話不是我要講的,是爾璇要我找妳談談的。」

  她抬起眼,看著眼前這個女人,覺得自己好像從來沒認識過她。

  石學珍一臉嬌媚,開口「爾璇」、閉口「爾璇」,一身粉柔套裝,頸間圍著一串珍珠,看起來就像……就像百分百適合聶爾璇的完美妻子。

  完美妻子?這勾起她十六歲時的回憶,他批過她的每一句話,讓她開始呼吸不順,不只覺得心痛,就連肺也快要炸掉了。

  她倚靠著欄桿,深怕無法支撐自己站下去。

  石學珍看看指甲,自顧自地說道:「他說他愛我,跟我相見恨晚。」

  「但他也說了,他是妳的第一個男人。」

  「他說他腦筋還沒想清楚就佔有了妳,雖然不願意,但他應該負責。」

  「何況,他奶奶跟妳爺爺雙邊夾擊,給他很大的壓力,希望你們能結婚。」

  「但是,妳好賤,妳明明不笨,卻賤到故意裝作聽不懂我之前告訴妳的每一句暗示。妳也好爛,爛到用身體去勾引一個心已經不在妳身上的男人。」

  不,不是這樣的!她根本不知道他們暗通款曲。

  在她看來,聶爾璇跟以前沒什么不一樣,正因如此,她才會放心地戴上訂婚戒指,懷了孕第一個就找他報訊。

  以她心裏藏著那個看到聶爾璇就會偷偷自卑的自己,一旦知道他有更欣賞、更喜愛的對象,她早就退讓了,何須被人這樣奚落?

  他不也早就說過,他不會娶她,既然有言在先,何必這樣踐踏人?

  她的頭好昏、好亂,好難受。難道過往的點點滴滴,都是他耍著她好玩?

  「妳自己檢討,我是不是比妳更適合他?他的獨佔欲明明那么強,妳卻故意像只花蝴蝶似的到處飛,不肯跟他定下來。他要的是小鳥依人的女人,妳偏偏喜歡開店賣笑,到處招惹其他男人。他要一份專一的感情,妳卻偏愛享受被崇拜、被愛戴的虛榮。」

  胡說八道,她才沒有!

  她為美容SPA事業所做的努力,都是為了要向他證明,她行、她可以、她是有頭腦的,她不是廢爛腐朽的古董洋娃娃,她是可以做出一番事業來的。

  為什么到最後,她所有的努力卻變成了讓她出局的致命傷?

  「妳說妳適合他嗎?給不起他幸福的女人,閃邊去吧!」

  婉吟的頭腦一陣昏眩。「可是,他還是、還是……」睡在她身邊啊。

  她真的不覺得他們的戀情失溫了。

  石學珍彷佛能用眼睛看穿她的想法。

  「他還是繼續睡妳?是啊,我也跟他抱怨過好幾次,有哪個女人會容忍心愛的男人睡在別的女人身邊,可他說,妳看起來清純,骨子裏浪得很,他不想敷衍妳,但如果他不到,妳又會使出奪命追魂Call,讓他想抱著我,安安靜靜直到天明也辦不到。」

  她親切地拉起夏婉吟冰冷的小手。

  「不是我要說妳,我們是女人嘛,總得矜持些。我聽說,妳為了貪歡,讓聶家奶奶一個人守在大宅院,硬把爾璇叫到妳房間去『伺候 妳,是吧?」

  婉吟的頭好痛,根本想不出任何一句話來反駁她,連事實是什么也想不清了。

  石學珍冷酷又憐憫地看著她。

  「妳怎么可以一邊裝出敬老尊賢的模樣,一邊剝奪老人家想跟孫子徹夜聊天的雅興?妳自以為爽朗大方,其實足雙面人,假裝自己很清高,可妳什么都不是,妳又臟又賤,披著家世良好、血統純正的外衣,作出一副世家千金的模樣,骨子裏,比個妓女還不如。」

  她聽都聽傻了。

  「妳當然沒想到他會離開妳吧?妳一直都這么幸福,讓眾人捧在手心,妳把我帶在身邊,不過是想炫耀妳的善心罷了。妳怎么會料到,一個倍受冷落的豪門私生女,竟會得到『聶氏 總裁的青睞?」

  不遠處,在婉吟看不到的地方,有個人向石學珍揮了揮手,比著婉吟的車子,打了個OK的手勢。

  石學珍微微一笑,知道她交代去辦的「某件事」,已經完成了。

  「我可以了解妳挫敗的感覺,從天堂掉進地獄很不好受吧?不過從地獄爬到天堂的感覺可真不錯呢。」她從口袋裏掏出一枚戒指,硬塞給婉吟。「爾璇說,既然妳已經知道實情,當初訂婚就不算數,戒指退還給妳。」

  她看了一眼她的右手。

  「至於聶家給妳的戒指,勞駕妳回去,立刻退回給聶家奶奶,畢竟纏著他不放手的人是妳,把局面搞成今天這樣的也是妳。」

  她笑了笑。「我代轉的話就到此為止。妳要是有羞恥心,就好自為之吧!」

  *** 鳳鳴軒獨家制作 *** bbs.fmx.cn ***

  頭好重。

  聶爾璇從地上爬起來,只覺得頭暈目眩。

  他看了看時鐘。可惡!他竟然昏迷了五個小時,這段時間發生了什么事?

  ……婉吟!

  可惡,之前他要石學珍消失在他們生活的命令,顯然沒被徹底執行,這個蛇蝎女人不只摸上門來,還刻意破壞他跟婉吟之間的感情。

  她在打什么如意算盤?就算沒有婉吟,他也看不上她!

  他拉上拉煉,十分確信,自己並沒有跟那個女人「怎么樣」,倒是他手上的訂婚戒指被摸走了。

  他從沙發上跳起來,先是打電話給婉吟。

  手機,沒人接。專線,沒人接。家裏的人說她不在,店裏的人說她沒到。

  該不會是被石學珍綁走了吧?那個女人到底想要做什么?

  他拿出訊號追蹤器。

  之前,在婉吟身上裝追蹤器,令她頗為反感,執意要拆掉。他心想已經擺脫了石學珍,隨機拆了些追蹤器,討她歡心應該沒關係,哪知會遇到這種情形?

  他不抱希望地打開訊號追蹤器。

  賓果!有個小紅點閃呀閃,地點不遠,就在聶、夏兩家後山區的停車場!

  他扣著還很沉重的後腦勺,叫司機備車,立刻載他過去。

  *** 鳳鳴軒獨家制作 *** bbs.fmx.cn ***

  天色轉暗,山上的風愈來愈強,婉吟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。

  偌大的停車場,除了她和她的車以外,再無其他的人。

  她的手心,緊緊握著曾經圈住聶爾璇的訂婚戒指,如今這個承諾卻被退回,而且還是被另一個女人代為退回。

  其實,她不在乎石學珍,她在乎的是聶爾璇。

  一向直言不諱的他,怎么會玩起偷偷摸摸的把戲?怎么會讓別人踐踏她的心?難道一個人原本的個性到了愛情世界,就會完全走樣?難道要看穿一個人的本質,非得在愛情裏頭,才能找到真正的答案?

  想到稍早之前,看到石學珍碰觸他的情景,她突然彎下腰來,吐了一地穢物。

  她怎么可以那樣碰他,好像他是她的所有物似的。

  她拿出面紙,擦拭唇部,熱淚滾了下來。

  聶爾璇與夏婉吟,夏婉吟與聶爾璇,應該是一對的啊!

  她從小就這樣盼望著、期待著,她愛他愛了好久好久,所有大大小小的決定,他都是她考慮該怎么做的最大因素。

  說她二十多年來都是為他而活,一點都不誇張。

  如今,他不要她了,他不要她了!

  沒、沒關係,她還有事業可以拚搏,還有朋友可以交陪……可是,比起聶爾璇,事業算什么?朋友算什么?沒有他,她的日子有什么意義?

  婉吟忍不住哭出聲來,跌跌撞撞地走回車邊,趴在車門上哭泣。

  他不要她了,她該怎么辦?現在,她的人生就像一本被撕成兩半的書,前半本被燒毀了。他不要她,就等於否定過去的她,他怎么可以這么可惡?怎么可以?

  她打開車門,坐上駕駛座,趴在方向盤上,哭得不能停止。

  突然間,一輛黑色BENZ開上停車場,兩盞亮晃晃的車燈直對著她照。

  她抬起頭,瞇著眼睛,看到對方後車座跑出一個男人,淚眼模糊加上燈光刺激,她幾乎認不出他是誰。

  「婉吟!」聶爾璇慶幸及時找到她,吩咐司機先離開。

  他扣著依然昏眩的後腦勺,朝她跑去。

  直到他跑得很近很近,她才看清楚,來者是誰。

  他是來笑她的嗎?她才不要讓他看到她為他哭泣的樣子!

  她抖著手,將車鑰匙插入鎖孔,發動車子,就想離開。

  「婉吟!」聶爾璇不顧一切,追了上去。「不準離開!」

  「現在不是你準或不準的問題了。」她揩掉眼淚,踩下油門。

  聶爾璇見狀,撲上去,打開車門,人還沒跳上去,婉吟的車速已經加快。

  「停車!」他雙手扣住車身,驚險萬分地被拖著跑。

  「你快放手!」婉吟想狠狠地踩油門,甩脫他,無奈再恨他都做不到。

  她放開油門,車速慢了些,聶爾璇趁勢硬跳上車,甩上車門。

  「停車,婉吟!停下來說清楚。」

  「你幹嘛要跳上來?」她淚眼模糊地瞪著他。

  「我要跟妳解釋所有的事情。」看她哭得兩顆眼睛像核桃,一定誤會很多!

  解釋?聽起來就像是因為做錯了事,才需要「解釋」。

  「我們已經解除婚約,不需要任何『解釋 ,待我向聶奶奶說明一聲,退還訂婚戒指,一切就搞定了。」她忿忿地揩去淚水,踩下油門。「為了讓你跟石學珍早點雙宿雙飛,我盡量開快一點。」

  她更用力地踩下油門,車子在彎曲的山路愈跑愈快。

  「誰說要退婚?」他大吼,吼得連自己都耳鳴嗡嗡。

  「不是你叫石學珍,帶訂婚戒指來退還的嗎?」還想抵賴,敢做不敢當!

  聶爾璇又驚又喜。「我的訂婚戒指在妳這裏?我還以為被那女人『鏘 走了。」

  婉吟的淚水漸漸停住,好像看到一道曙光,但又無法就此相信他。

  「不要裝得好像你什么都不知道。」

  「我是『真的 什么都不知道。」他咬牙切齒地吼。「我一直昏迷到大約半個鐘頭以前才醒過來,醒來時,訂婚戒指已經不翼而飛了。」

  婉吟想到石學珍為他「服務」的樣子,心裏又酸澀又痛苦,忍不住譏道:

  「她的技巧好到讓你這么『受不了 嗎?」

  「我根本沒跟她怎么樣,好不好?」

  「我都親眼看見了,你還否認?」

  「妳到底有沒有長眼睛,我只有拉煉被拉下來--」

  「好厲害,只有拉煉被拉下來也辦得成事,怪不得你要她不要我。」她又難過又生氣得口不擇言。

  「夏婉吟!第一,我沒『辦任何事 ;第二,我什么時候不要妳了?」

  「難道事情被揭穿到這種地步,你還想要享齊人之福?」

  「我從來就沒享過齊人之福。」

  「我明明都看到了。」心裏雖然很想相信他,但腦中的影像卻揮之不去。

  「眼見不一定為憑。要不是她對我噴了強效迷藥,我哪會動彈不得,在沙發上昏死,還一聲不吭,讓她對著妳胡謅?」

  對,她曾經隱隱感覺到有不對勁的地方,此時突然乍現腦海。

  就是這一點!聶爾璇怎會任石學珍一直說,卻沒有插嘴?這不像他的作風!他這個人,批誰、鬥誰向來都不勞別人動口。

  她遲疑地問:「你說……你被噴了迷藥?」

  「到現在腦子還昏沉沉,頭痛得像要裂開,不然我早就追上來了,還用得著拖延這么久嗎?」他靠在椅背上,睡意還是一波接一波襲來。「車速慢點,妳開太快了。」

  婉吟踩了踩煞車。

  「妳一個人上這裏來做什么?」他閉著眼睛問。

  「是石學珍約我來的。」

  「約妳來做什么?」

  「幫你跟我分手。」

  她肯定是想趁他昏迷不醒時,搞定所有的事。聶爾璇暗忖著,她以為插掮嘴皮子,就能拆散他們嗎?還是……她另有計謀?

  「妳沒相信她吧?我早說過她居心不良。」

  「……」她又踩了踩煞車,有些驚恐地看著疲憊的他一眼。

  她拚命踩了煞車,速度並沒有減慢。這是怎么回事?

  「婉吟,開慢一點。」他頭還在暈,感覺像在坐雲霄飛車。

  她小聲地說:「煞車……好像壞了。」

  聶爾璇雙目一張,立刻就想到了石學珍。以她的心機,要利用跟婉吟說話的時候,叫人破壞煞車係統,並不是做不到的事。她的心,狠得很。

  原來,她不只要婉吟誤會,更想直接除掉她。

  幸好,老天保佑,他及時醒來、及時趕到,一切猶有轉園的餘地。

  「試試手煞車。」他沉聲下令,生死關頭,整個思緒都活絡起來。

  婉吟一把拉起手煞車,還是沒效,她驚恐地瞪大眼睛。

  「怎么辦?車子還是停不下來。」

  「握好方向盤,順著路往下滑,不要再踩油門。」他指揮若定。

  認真回想,以前他跟夏鼎昌也常上這裏來晃晃,對附近地形還算熟悉。

  他依稀記得,前面有個路段,坡度較緩,有塊巨岩,應該擋得住婉吟的小車撞過去,至於他們倆,可得避一避了。

  「婉吟,坐過來,面對面坐在我大腿上。」

  「你說什么?」她呆了一下。

  「煞車係統失靈,我們要棄車!」他嚴厲的嗓音不容質疑。「我幫妳穩住方向盤,快點過來!」

  婉吟不敢不從,讓他接手,雙手拉緊了棉外套,想到腹中的娃娃……她用力甩甩頭,硬是擠到他那邊,照他的話坐好。

  聶爾璇終於看到那塊巨石,一手打開車門,料準角度,方向盤一甩,然後抱著她,雙腳用力一蹬。

  活不活命就看此舉!

  他盡可能用全身圈住她,感覺風聲在耳邊呼嘯,身體騰空往後躍去。

  「婉吟,一輩子我就說這一句真心話!」他在她耳邊喊。

  天知道觸地之後,是會撞得腦袋開花,還是一命歸陰,但不管如何,他不僅要保護她安全無虞,也要她知道他真正的心意。

  「我愛妳!我沒有背叛妳!我從來就沒有改變過愛妳的心意!」他大吼,隨即聽到車子撞上巨岩的聲音。

  婉吟縮在他的懷裏,聽到他大聲的告白,眼淚沁了出來。

  這一天到底是怎么回事?怎么這么混亂?一會兒體會到「得」的喜悅,一會兒嘗到「失」的苦楚,如今他大喊愛她,是否意味「失而復得」?

  不管石學珍說過什么,她都不會再放在心上。當生死一瞬間,他還是堅持說愛她,甚至把她裹在懷中,自願當她的墊背,為她承受大部分的痛楚,他愛不愛她,已經是很明顯的事實,不再需要任何佐證了。

  她無條件信任他!

  當聶爾璇的背擦到草皮時,心口一松,他睜開眼睛,確定放眼望去,沒有危險障礙物,便放任兩人滾到自然停止。

  久久,兩人都說不出一句話,只有月娘溫柔的光暈照在他們身上。

  他額頭抵著她的,重重喘息,直接觸地的背部痛得像被人放火燒似的。

  「有沒有受傷?」他急切地問,不管自身,一雙大掌不住在她身上探著。

  「我想沒有。」婉吟顫抖著,但不覺得哪裏不適。「你呢?」

  「皮肉傷絕對免不了。」他苦笑著。

  她從他懷裏掙出來,單手抵在地上,發現他一身西裝都磨破了,全身上下有好幾處血漬,想必有好幾處血泉正汩汩冒著。

  「你受傷了!」她心疼極了,眼淚又要撲簌簌地掉。

  「死不了的,西裝口袋裏有手機,妳打電話回家裏求救。」

  婉吟頓了一下,先從自個兒的棉外套裏,拿出石學珍「奉還」的訂婚戒指,幫他戴回原位,然後再打電話求救。

  他仰躺在地上,看著指上「歷劫歸來」的訂婚戒指。

  「這代表妳相信我了嗎?」他虛弱卻滿足地問。

  這輩子,她從來沒有這么篤定過,聶爾璇愛她、深深愛她,為了保護她,他可以連命都不要,她怎么可以對他再有一絲一毫的懷疑?

  「爾璇,」她靜靜地開口。「如果沒有意外的話,你要當爸爸了。」

  他眨了眨眼睛,又眨了眨眼睛,彷佛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么。

  他忽然往上一彈,想跳起來,不過沒成功,痛得他大叫。

  「妳是說,妳懷孕了?那剛剛摔那一下,有沒有關係?」

  「不知道,要看天意。」雖然她很想生下他的孩子,但如果有什么意外……她會傷心,但不會絕望,她會繼續努力,懷上他的孩子。

  「要看什么天意啊?小姐,妳是女人欸。」

  他一句緊張過頭的埋怨,惹毛了她。

  「我才第一次懷孕,怎么會有這方面的知識?要不是興匆匆,跑去找你商量這件事,我怎會撞破你的姦情?」

  「早說了我跟那女人沒怎樣,我是遭到暗算,妳別這么不講理好不好……」決定了,這次他一定要整得石學珍求生不得、求死不能。

  他們倆一直吵、一直吵,直到救護車來了,用擔架把他們抬上車,兩人並排躺在一起,聶爾璇才悄聲地說:

  「無論如何,我們都盡快結婚?」十指緊緊扣著她,永遠不放手。

  「好。」她撫著平坦的小腹,一邊禱告著娃娃平安,一邊露出幸福的笑容。


尾聲

  一個月後,聶爾璇與夏婉吟注冊結婚。

  九個月後,健康的男娃娃呱呱落地。

  生產之後,婉吟勤奮有加,努力瘦身,在短短幾個月內,回復曼妙的身材。

  當然,這又為她的美容SPA事業贏得了不少掌聲與顧客。

  而聶爾璇心心念念,要跟她一起在公開場合露面的願望,終於在他們婚宴請客的那一天,以「新郎」的身分實現了。

  在婚宴上登場時,婉吟穿著白紗禮服,拖著二十五公尺長的裙襬--夏老堅持的。她那公主變皇後的美麗模樣,讓他老人家溼了眼眶。

  「嗚嗚,我的寶貝孫女兒還是穿這種禮服最好看呀。」多懷念以前她天天穿蓬蓬裙的美好時光。

  新婚夜裏,聶爾璇躺在床上,看著她更衣,換上他親自為她挑選的性感內衣,眼神如火。

  即使在一起這么多年,孩子也生了,但是第一次以妻子的身分,在他面前更衣,婉吟還是羞紅了臉。

  「你幹嘛一直看著我?」她輕嗔。

  他下床,走向她的模樣像一頭準備出獵的猛獅。

  「我有點了解妳爺爺的想法了。」他動手為她調整性感內衣,即使欲望已經令他疼痛,他還是堅持要看她把性感內衣穿得好好的,然後,再在情熱如狂的時候,狠狠扯破成一堆破布。

  「什么想法?」婉吟一接觸到他高溫的體熱,呼吸也明顯不穩起來。

  「要妳打扮成十九世紀淑女的想法。」幫她調整內衣的大掌,開始緩緩在她肌膚上熨貼、滑動。

  新婚之夜,他要慢慢來,不要太猴急,要一口一口慢慢將她吃掉。

  「妳的樣子實在太甜美,尤其是現在這樣,又性感又清純。我要買很多很多的性感內衣來打扮妳。」就像夏老一直想把婉吟打扮成小公主的念頭一樣強烈。

  聽起來好刺激……啊,不是啦,是好羞人喔!

  「你以前討厭死了我那個樣子,還說我是『無聊、無趣、只會傻笑、沒有大腦、超級惡爛淑女作風,滿身蕾絲花邊緞帶假花蝴蝶結的活動古董洋娃娃 。」

  他從她頸窩裏抬起頭來,一臉錯愕。「我說話有這么狠?」

  她委屈地癟癟嘴。

  「我背得很清楚,一個字都沒有漏掉喔,你那時還說,絕對不會娶我。」

  他有些驚愕地看著她。「妳一直很在意這件事嗎?」

  婚宴之前,大舅子夏鼎昌語重心長跟他重提往事,叮嚀他要記得道歉的時候,他還譏他小題大作。搞半天,原來是他神經太大條。

  「非常在意。」想到這些年的心結,她還是好難過。

  「我想,我當初說的應該是,『我的老婆不能是個沒大腦的女人 吧?」他一直都是這樣想,以奶奶為標準,尋找風趣優雅的小女人,才會跟她戀上的呀。

  「那你也沒稱讚過我有大腦啊。」看他有些慌了手腳的模樣,她故意低下頭來,抽抽鼻子,假裝哭泣。

  他一拍額頭。「妳當然有大腦啊,難不成妳以為自己是『無腦人 ?」

  「笨蛋!」她氣得痛捶他一拳。「我是說,你從來沒稱讚過我聰明,也沒稱讚過我的辦事能力,即使我有了自己的事業,你也不曾誇我一句!」

  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。「所以妳當時才會拚了命也要自己創業,不讓我幫妳,還遊說藍義陽,讓妳把美容SPA事業挂在『藍獅健身俱樂部 底下。」

  可惡的家夥,你可終於懂了!婉吟用力瞪他,努力多年,等待的就是這一刻。

  聶爾璇笑了起來,胸膛劇烈起伏著。

  「妳這個頑固的小笨蛋!」他趴在她的肩膀上,笑得不能自抑。「我早就覺得妳很聰明了啊,這種事還需要講嗎?」

  「『早就 覺得?」她瞇起眼睛。「這個『早 是有多『早 ?」

  「記不記得『聶氏 剛逢危機,妳來找我,跟我牙齒撞牙齒的那一次?」

  「怎樣?」她築起防備。「我的『吻功 已經今非昔比,不會再做那種不懂換氣的蠢事。」

  「我說的不是這個。」但接吻不換氣這件事也蠻好笑的。「那時候我鬧脾氣,說要放棄『聶氏 ,其實是在引妳上鉤。」

  「引我上鉤?」

  「我發現妳超乎想象地了解我,對商場上的事也有所認識,才把妳拐在身邊當助理的啊。」她至今仍沒識破他的詭計,才真叫他訝異。

  婉吟一呆。「你那時是在拐我?」

  「百分之百是。」他笑著啄吻她。

  她還是呆呆的。「……所以說,你早就對我改觀了?」她大叫:「那你為什么不早說!」

  「我以為妳早就知道,只是故意上當。」他止住了笑。「再者,早說晚說有什么差別嗎?」

  「你早說的話,我們就不用繞那么大一圈了啊!」早在他事業一成功,他們就可以快樂成婚了。

  他表情怪怪的。「該不會是因為當年我說了那些話,妳才會死都不公開我們的關係,有陣子還故意疏遠我吧?」

  她有點幸災樂禍地點點頭。

  「搞什么?」換他跳腳了。「原來我是栽在自己手裏?」

  她壞心的大笑。

  雖然兩人兜了一大圈,但是能看到他又氣憤又懊惱的表情,實在值回票價。

  他踅回她面前。「婉吟,老婆,我要稱讚妳,妳是全天底下最最聰明的女人,妳不惡心,不倒人胃口,一切都是我的壞嘴惹的禍。」

  「也沒那么離譜啦,如果當年你沒那樣說,現在的我或許還是那個古董洋娃娃。」她很好心地原諒他,摸摸他的頭,拋個媚眼給他。「現在,你聰明的老婆想要跟你嘿咻,你怎么說?」

  他以最快的速度,將她抱上床。

  「聰明老婆下的聰明指令,我當然照辦不誤!」

  他要用雙臂緊緊抱牢她、圈緊她。

  上帝有保佑,峰回路轉,他才有嬌妻相伴。這份幸福得來那么險,他一定要好好珍惜,可別再莫名其妙,搞砸了與她共度的美麗人生!


  【全書完】

 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銀色的狐狸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